金种在饲养室里待了一天。中午，暂时顾不上管他的事。这天他醒醒睡睡๖，肯定要组织人批斗他。喂喂牲口，杜建春命他写检查。这次促使金种走，还有一个原因，黄鹤图和他彻底决裂ฐ了，拒绝他再进家门。杜建，醒了就帮杜鹏正扫扫地。他心里打鼓，黄鹤图会不会做着他的饭呢？管他呢，只要锅里有饭，他就吃。要是黄鹤图夺他的碗，不让他吃，大不了他和黄鹤图再干一架。然而他走到门口一看，门还是从里边关得严å严的，他踢了两脚都没踢开。黄鹤图不但不让他吃饭，连家门都不让他进了。在和黄鹤图打架时，他没料到后果会如此严重。可能黄鹤图一直在寻找把他赶出家门的借口，现在终于找到了。
全灵准备好了，等着把自己交出去。她想到เ了交公粮三个字。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份公粮，人家把她用石碾碾过了，用木锨扬过了，用太阳晒过了，用筛子筛过了，现在该把她交出去了。她自己一点儿都不当家。“交出去”的准备工作主ว要是靠宋玉真和娘帮她做。宋玉真帮她开脸，娘帮她收拾箱子。家里给她买不起箱子，由á汤大梁家出钱，家里给她买了这只现成的箱子。当地婚嫁用的箱子都是这种规格，用桐木板做成的，内容很大，很能ม装东西。只可惜除了几件衣服，箱子里没什么东西可装ณ。就是这几件衣服，还是用汤家送来的定亲的彩礼布做成的。闺女出嫁，哪能不陪送一床新被子呢！马兰英出面替全灵说话，说无论如何也得给全灵做一床新า被子。梅淑清只好借钱买被面被里，并把家里的棉花都拾掇出来，给全灵套了一床新被子。有一床鼓鼓囊囊的棉被放进箱子里，箱子才不显得那么เ空了。按照老规矩，梅淑清在箱底四角各压了一枚用红纸剪成的带方孔的钱，这样一来，象征着满箱子都是钱，闺女就不会受穷。锁箱子时，梅淑清还在箱子里的表面上放一个ฐ烧饼。这又是什么讲究呢？据说箱子的钥๓匙虽说是新娘子拿着，但第一次开箱子时，新娘子须把钥匙交给新า郎，由新郎开锁。新郎一开箱子就会得到一个ฐ烧饼，当然很喜欢。梅淑清今天把自己收拾得很光鲜ຒ。她用木梳蘸着水梳了头，把头梳得溜光水滑，一丝不乱。她买了一只网头的新网子，把头塞在脑后，用网子网起来。她这样一收拾，像是露出了真面目。光光的前额，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口，一切恰到好处。都说宋玉真长得漂亮，原来梅淑清一点都不比宋玉真长得差ๆ呀。人们想起来了，梅淑清原来是大地主李宪章的小老婆呀。对了，这就对了，小老婆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妈的，让王长轩个活狗日的捡了个大便宜。
赵大婶一离开，自良又在叫。他的叫并不连声，停一会儿，叫一下。人们以为他该叫了，他并没有叫。人们以为他不一定再叫了，他又叫出了声。所以他每一次叫都像是出乎人们意料é，让人有些惊心，也有些烦心。自民和杨纪英也被自良的叫声惊醒了，一醒就难以入睡。杨纪英已๐怀孕好几个月，肚子鼓得像个ฐ葫芦一样。杨纪英的肚子能鼓起来，当然归功于自民。自民给杨纪英肚子里种进一颗“葫芦种子”，杨纪英的肚子才会鼓起一个ฐ“葫芦”。自民把杨纪英的肚子摸了摸，肚子里的胎儿已经会动。杨纪英在翻身，好像肚子里的胎儿也在翻身。自良这样半夜里嚎叫，自民自己觉得无所谓，但他怕惊扰了妻子杨纪英和杨纪英肚子里的胎儿。他问：“娘，俺哥叫啥呢？”娘说：“他伤风了，没啥事儿。”自民说：“你别ี让他叫了不行吗，叫得别ี人都睡不着。”娘说：“他作死儿呢，你不让他叫他就不叫了？你不想听，不会找个ฐ东西塞住耳朵吗！”自民果然爬起来，揪了点棉花，捻成两个ฐ棉花球儿，摸索着往杨纪英耳朵眼儿里塞。银种耳朵眼儿里被人塞了玉米豆儿的事儿，全庄的人都知道了。杨纪英问自民：“什么เ东西？不是玉米豆儿吧？”自民说：“就是玉米豆儿，硬的。你不是喜欢硬的嘛！”杨纪英说：“不要脸！你往我耳朵眼儿里塞玉米豆儿干什么，想把我塞成聋子呀？拿来，让我摸摸。”自民把一个棉花球儿给了杨纪英，问：“硬吧？”杨纪英说：“够硬的，硬得跟棉花一样。”自民说：“这下你放心了吧。给我，我给你塞，保证给你塞得严严å的。”杨纪英说：“我自己塞，你摸得人家的耳朵眼子怪痒痒的。”自民说：“一开始有点痒痒，一进去就舒服了。”杨纪英说：“又骚，又骚，急死你！我看你脑子里没装ณ别的，就装一根粗筋，一天到晚不想别的，只想着那一条子事儿。”自民说：“那你让我想什么，你就是我的一切。”杨纪英自己้把棉花球儿塞进耳朵眼儿里去了，说：“人家说银种耳朵眼儿里塞了玉米豆儿，我不太相信。耳朵眼子那么细，玉米豆儿那么大，能塞得下吗？”自民说：“当然塞得下。玉米豆儿表面是光的，耳朵眼子里面有点软，一捣就进去了。”
金种被带到火车站附近的一间屋里。屋顶ะ装的是电棒，显得很亮。屋里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ฐ人，桌边的墙上挂着一把带皮套的手枪。坐着的人块头很大，很威风，一看就是当官的人。当官的以审讯的口气问金种叫什么名字。金种说了名字。当官的在一个软皮本上记下了。当官的问金种的籍贯。金种不懂ฦ什么是籍贯，他没听说过这两个字。当官的说：“我问你家住哪里，哪个县？哪个公社ุ？金种说了县和公社的名字。”“说完全，还有大队和生产队呢？”金种把大队和生产队的名字也说了出来。当官的继续问：“你家里什么成分？”到底还是遇到了这个问题，金种愣了一下，犹豫是不是说实话。当官的说：“你必须说实话，如果隐瞒成分，被我们查出来，就要判你的刑。”金种只好说了实话。当官的说：“我一看你们家就是地主成分，贫下中农家的子女不会到处乱ກ跑。你到这里几天了？”金种说：“我记不清了。”“记不清不行，你必须ี交代清楚。”金种像是回忆了一下，说：“十一天了。”“这些天你都犯过哪些罪行？”“没犯过。”“你当过小偷儿没有？”“没有。”“你抢过别ี人的东西没有？”“没有。”“不可能。这些天你吃饭问题是怎么解决的？”金种说：“要饭。”当官的说：“年纪轻轻的出来要饭，亏你说得出口。好逸恶劳，可见剥削阶级思想还在你头脑中作怪。一个在剥ຓ削阶级家庭出生的后代，不好好在农村待着，改造自己的思想，出来乱ກ跑什么！城市是领导阶级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是无产阶级革命政权所在地，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知道吗？”金种说：“我以前不知道，您一说，我就知道了。我错了，改正还不行吗！”“你准备怎么改正？”“我回到我们庄里去，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改造自己的剥削阶级思想。”金种很怕人家把他送回去，那样庄里人真的会把他当犯人看待。当官的问：“你怎么回去？”金种说：“我走着来的，还走着回去。”当官的说：“你不要耍滑头，我们要是放你走，你转一个圈子又回来了。寄生虫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遂对送金种来的带红袖标的人说：“带走，先关他两天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ຉ，天还不亮，他们就继续赶路。金种和大哥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赶往有火车站的那ว个城市。他们早上都没有吃饭。半晌午，他们到เ了专区所在的那个城市。大哥对金种说：“你该去坐汽车了。”可不是嘛，他不能再和拉架子车的大哥一路同行了，再同行下去就露馅了。再说，他肚子里一点本钱都没有了，腰软腿软，眼前一阵阵黑。一天多来，他只吃了两片红薯片子，喝了几口河水，却走了这么เ远的路，确实饿得顶ะ不住了。他得赶紧找一个ฐ背人的地方，吃他带的红薯片子。昨天晚上，为了不把红薯片子露出来，不让大哥现他的穷酸，他连被卷都没有打开，靠着被卷，在农家灶前的柴草窝里和衣躺了一夜。大哥曾劝他盖着被子睡，他说不用。好像他的被卷里包的不是红薯片子，而是比红薯片子还厚敦的人民币。他对路上结识的大哥有些依依不舍似地说：“你要不是拉着架子车，我就请你跟我一块儿坐汽车，买车票的钱我来掏。”不想大哥来了个热粘皮，说：“你这样说，我就把架子车便宜卖掉，跟你一块儿当工ื人去。”金种说：“我是愿意，就怕嫂子不愿意。”路上通过交谈得知，大哥已结了婚，他出来拉煤并不是为ฦ了自家烧，而是拿煤到砖窑上换砖头，用砖头盖房子。大哥笑了，说：“我跟你说笑话呢，你赶快去坐车吧。”
金种就这样分辨着乡间的土路，像在梦里一样往前走。他选择的大致方向是向北，因为ฦ他听说县城在北边。县城是他确定的第一个前进目标，如果没有目标，他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天渐渐亮了，他看见了自己的脚，看见了自己้的腿，像是从梦里回到了现实世界一样，他才感到เ有些突兀。他走在路上，是突兀的。他还背着被卷，更显得突兀。被卷像是一个标志，又像是一个指证，人们一看见他的被卷，就会认出他是一个外出的人。田里开始有人下地干活，金种在薄雾中看见，这里的人们下地干活也是扛着红旗，背着毛主ว席语录袋。走了半夜，他以为ฦ自己้已经走得挺远了，从目前的情况看，他并没有走多远。不知哪个ฐ村子的高音喇叭在播送《东方红》，熟ງ悉的旋๙律在田野上空回荡。太阳从东边出来了，一从地平线下冒出来，太阳就显得又红又大，与歌曲所唱正好对景。路上有人拉着架子车，有人赶着牲口，从对面走来。每过来一个ฐ人，都看着他的脸和他的被卷，对他很是注意。他不愿意被别人注意。每见有人走过来，他都尽量靠着路边走，低着眉，低着眼，不与人家打照眼。他怕人家问他从哪里来，到เ哪里去，他不知怎样说。真的，这是一个ฐ摆在眼前的问题，万一有多事的人截住他，盘问他，他该怎么回答呢？在他出来之ใ前，杜老庄正在组织民兵成立民兵战备连，说战争随时有可能ม爆，一旦打起仗来，杜老庄的民兵备战连就要拉出去，投入战斗。不光是杜老庄，每个ฐ村都要成立备战连，每个大队都成立备战营，全公社成立备战团，为打人民战争做好充分准备。杜老庄的民兵备战连由杜建兴任连长，杜建良任指导员。金种还听说，杜老庄近日就要抽出一部ຖ分身体条件比较好的民兵，到เ县里挖河，建水闸。对了，如果有人问他，他就说到县里去挖河。
银种出去玩还没有回来。其实银种并没有和庄里的那ว帮孩子一块儿玩，他只是站在旁边看一看。他不想那么เ早回家睡觉。叔叔老是给他“挠痒痒”，他的“痒痒”问题好像一点儿都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痒痒”了，这样很不好，有点烦人。他准备等叔叔睡着以后再回去。天上有月亮，地上有月光。银种看别ี的孩子玩，也不敢站得太近，只站在一个墙角的阴影处。不是别的孩子因他是地主家的孩子，不带他玩，而是那些孩子一看见他就会把他当成玩偶，就要玩他。一个ฐ男孩子到เ墙角撒尿，还是把银种看见了，他说：“银种，咱们一班儿，你当兵头吧，你跑得快。”银种往阴影深处退，说：“我不来，我跑不快。”男孩子说：“没事儿，我们掩护你。”他大声对挑兵打仗的另一方宣布说：“我们这班儿的兵头是银种，你们捉银种吧。”对方แ的人马呐喊着朝银种扑过来。那始作俑的男孩子对银种说：“快跑！快跑！”银种不跑不行了，赶紧转过墙角，向自家方向跑去。银种知道，那ว帮孩子一捉住他，就会把他撂倒，压摞摞一样压在他身上，继尔扯他的裤裆ด。自去年入冬以来，他的棉裤已经被人扯烂了三次，他缝了三次。他不愿再被人扯烂。他打算一口气跑回家里去，一进家就把门关上，谁打门也不开。只可惜，银种一年到头连根裤腰带都没有，他的大裤腰棉裤都是一迭压，一拧，向下绾起来。这样绾棉裤ไ腰慢慢走还行，不能ม跑，一跑，一震，动作幅度一大，棉裤ไ腰就会散开，秃噜下来，裤腿几乎绊了他的腿。他两手提着裤腰，接着跑。人的两只胳膊好比鸟儿的两ä只膀子，胳膊挥动不起来，奔跑的度就大打折扣。其结果，银种还是被人家追上了，捉住了。那帮孩子一捉到เ银种，就把银种掀翻在地，一个接一个压在银种身上，把银种压在最底层。他们一边压，一边欢呼。人堆摞得高了，后来的孩子就跑着往上猛蹿。他们不是把银种压在下面了就完了，还有人负责拍银种的脑袋，一边拍一边念：“一五一十上金桥，我问清官饶不饶？”扮清官的孩子说不饶，拍银种脑袋的打手就继续拍。在混乱之ใ际，热衷于撕裤裆的一族又下手了。他们摸到银种的裤ไ裆，一手抓住一边，奋力一撕，就把银种的裤裆撕成了大开门。银种裤裆里一凉，屁股和鸡子就暴露出来。银种当然要骂人。可他不知是谁撕的，骂与不骂差ๆ不多。撕裤裆族这次撕开了裤ไ裆不算完，还顺着裤腿一直往下撕，把银种的两条裤ไ腿也撕开了。这样一来，银种的两ä条裤腿就不再是两ä个筒子，成了两ä块夹了套子的布片子。这种办法有点像剥ຓ羊，他们把银种当成了羊，把“羊皮”剥了下来。没办法呀，谁让银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呢，谁让银种是地主家的孩子呢！
事情的简单经过是这样：全生在麦子地里放羊，一个男孩子捏了两ä粒羊屎蛋往全生嘴里塞，说是请全生吃糖豆。这样的黑“糖豆”可不好吃，全生闭着嘴，拒绝吃。反过来，全生只捡了一粒“糖豆”，趁那男ç孩子不注意，一下子塞进人家嘴里去了。男孩子把“糖豆”吐出来，还呸呸地吐着，与全生扭打在一起。男孩子的爷爷也在地里放羊，眼看自己的孙子要吃亏，爷爷就用拐棍兼放羊棍捣全生的屁股。棍子是用桑树条子制ๆ成的，又长又硬，捣在肉上相当疼。全生受疼不过，骂了男ç孩子的爷爷，骂完就跑了。小孩子敢骂老人，这还了得。老人举ะ着棍子，去追打全生。王长轩见男孩子的爷爷追打自己的儿子，跑到เ麦地里来了，他对老人说：“我的孩子要是有什么เ错，你告诉我，我来管教他。你追着打他算什么！”老人说：“我打他怎么了，孬种生不出个好种，我还打你个孬种呢！”举棍朝王长轩头上打去。王长轩哪里吃这个，他伸手一接，就把棍子攥住了，任老人怎么抽也抽不回。老人双手抓着棍子往王长轩头上压。王长轩也双手抓着棍子，就那ว么往一侧一拧，就把老人拧倒了。这下王长轩闯祸ຖ了，老人对他孙子说：“王长轩打我了，快去喊你爹你叔来！”老人姓杜，是鹏字辈的。他有四个儿子，个ฐ个ฐ都很彪悍，都是打仨挟俩的角色。一个狗日的外姓人，胆敢在杜老庄打他们的老爹，他们岂能饶过王长轩。他们闻讯从不同的方แ向跑来，争先恐后向王长轩扑过去。王长轩一看形势不妙，撒丫子就跑。可是，他跑了东，跑不了西；跑了南，跑不了北，人家弟兄有四个，他怎能跑出人家的包围圈呢！这家的老四刚ธ从部队复员回来不久，练就了一身军事技术。他飞脚踢起老爹丢在地上的棍子，并抓在手里，往王长轩头上那么一击，王长轩就噗的一声栽倒在地。随后杀到的其它三兄弟有些遗憾，他们本打算把王长轩好好收拾一顿ู，不承想王长轩已头冒血水，完全失去了招架能力。他们认为老四还是缺乏打人经验。会打的打十下，不会打的打一下。老四属于不会打的那一种。
杜建兴认为王全灵是装不知道，问王全灵：“你说不知道蒋委员长是谁，那ว你知道不知道蒋介石是谁？”全灵仍说不知道。杜建兴说：“你连国民党反动派的总头目、全国人民的公敌蒋介石都不知道，可见你肯定是装的，你在为ฦ自己的罪行打掩护。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不知道李宪章是谁？”全灵说：“不知道。”杜建兴说：“你难道连你爹的名字都不知道吗？”全灵说：“我爹姓王，我爹的名字叫王长轩。”杜建兴说：“不对，王长轩是你的后爹，你的亲爹是大地主李宪章。你不要以为ฦ梅淑清把你装在肚子里带到雇农家，你就成了雇农成分。贫下中ณ农的眼睛是雪亮的，绝不会让你蒙混过关，绝不允许你打入人民内部ຖ，进行反革命活动。我明确告诉你，你亲爹李宪章是被我们政府枪毙的。你向往地主阶级的生活，希望蒋介石反攻大陆，所以就喊蒋委员长万岁。这就是你的思想根源和阶级根源。这不是你承认不承认的问题，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的罪行都可以成立。好了，你向伟大领ๆ袖毛主ว席请罪吧。我希望你不要向黄金种学习，与人民为敌是没有好下场的。”全灵说：“反正我没说过那样的话。我敢赌咒，我要是说过那样的话，叫我不得好死，叫龙抓我，雷劈我。”
这年的春节，还有一件事情可记。一个在师范学院被打成右派回乡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偷偷刻了一块木版，在家里印制ๆ老灶爷卖钱。因他在师范学院是学美术的，雕版刻得相当不错。有灶爷，就有灶奶奶，这一对灶屋里的神仙长得都很富态。灶神被染成大红大绿，姚黄魏紫，颜色鲜艳得很，极讨庄稼人的喜爱。灶神画是用绵草纸印成的，价钱不贵，一毛钱即可请到เ一张。这样的灶神画，右派分子当然不敢卖，由他的父亲揣到怀里到外庄去卖。他的父亲是老贫农，行动上自由些，也不大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阶级斗争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警惕的目光无处不在，老贫农卖灶神画ฑ照样被人告到了公社。公社ุ革委会派人一查，右派分子很快露馅。公社领导认为，这是封建迷信死灰复燃，是阶级斗ç争的新า动向，是阶级敌人不甘心灭亡的又一表现，必须ี把右派分子抓起来。公社负责保卫工作的干部背着枪，直接来到杜老庄，把右派分子捆了起来。右派分子还很年轻，脸色十分苍白。人家捆他时，他没有任何反抗，脸上微笑着，表现得很顺从。配合。他说：“不要误会，我刻的画不是封建迷信，是民间艺术。人民大众需要这样的艺术。”保卫干部ຖ在他腿上踹了一脚，命他闭嘴。右派分子的娘，趴在地上，抱着儿子的腿，叫着儿呀儿呀，哭得一塌糊涂。保卫干部说：“让开，不让开连你一块儿抓！”最后，是右派分子的爹把右派分子的娘拉开了。抓到เ私刻灶神画ฑ的右派分子，这是公社ุ革委会狠抓阶级斗争所取得的又一项重要成果。公社材料组把这件事写成了材料，报到县里去了。县里的报道组根据这个材料é写成了一篇报道，送到省里的日报社。日报果然把这个报道登了出来。这个公社ุ的名字多少年都没有在省里的日报上出现过，通过这件事，公社的名字见了报，公社领导好不欢喜。
金种掀开盛小麦的泥巴坛子看了看，在设想下一步给全灵送点什么。小麦金黄金黄，还有不少，坛盖一掀开，使有一股含着阳光味道的燥香扑出来。他这天不打算到镇上去卖小麦。倒不是怕黄鹤图说三道四，是他自己้认为，给全灵送东西的时间不能离得太近，既给全灵一些盼头，还得把全灵抻一抻。这跟钓鱼的道理一样，你连三赶四地给鱼下鱼饵，鱼产生了怀疑，就不一定吃钩๗。你让鱼尝到一点甜头，就放长线，把鱼抻着。抻到一定时候，等鱼急得转腰子，你再给鱼更好的鱼饵。这时鱼下嘴比较猛，你把鱼钓住不成问题。金种打算，等到快过春节的时候，等腊八祭灶，年下来到，闺女要花儿，小子要炮的时候，金种再送给全灵一样东西。金种想好了，他要送给全灵一条围巾。他不给全灵买红围巾，农村新媳妇差不多都是戴红围巾，不稀罕了。他也不给全灵买绿围巾，庄稼是绿的，草是绿的，树是绿的，绿围巾跟那些东西靠色了，戴绿围巾容易被淹没，显不出来。他准备给全灵买一条花格子的围巾，既ຂ有红的格子，又有黄的格子，还有白的格子。那样的围巾戴在全灵头上一定很出彩儿，在杜老庄能拔头份儿。围巾买回来之后，他得改变一下送围巾的办法，不能ม像送卡子那样，把卡子悄悄塞到全灵手里，只贴一下全灵的肩膀就完了。这一次，他要把全灵约出来。白天当然不能出来，哪儿哪儿都是平地，连个挡人的地方都没有。平原地种庄稼好，男女约会的条件就差点儿。要约，他只能约全灵晚上出来。晚上的夜色把人们的眼睛一蒙，大家活动起来就方便些。把全灵约到เ哪里去呢，想来想去，只有把全灵约到生产队的麦秸垛那里合适一些。为了显示出集体的优越性，杜老庄生产队只垛了一个ฐ麦秸垛。麦秸垛南北很长，东西很宽，往上看也很高，是平原上少见的庞然大物。这里没有山，麦秸垛就像是山。每年垛麦秸垛，队里都要放一挂炮，男劳力要集中ณ吃一顿ู白面馍，把仪式搞得像盖房上梁那ว样隆重。麦秸垛垛得非常讲究，或者说非常艺术。麦秸垛上圆下方，不但好看，还风刮不动，雨打不透，结实得像盘石一般。庄里的孩子们都爱绕着麦秸垛做游戏，做文章。秋天，他们在麦秸垛上掏洞，把摘来的柿子放进洞子里闷。冬天下大雪，他们躲在麦秸垛一角，支起筛子捉麻雀。或贴着麦秸垛底部掏出一个大洞，掏成小屋模样，钻进去打扑克，睡觉。把全灵约到麦秸垛那里，他不着急把围巾拿出来，让全灵猜，他要送给全灵什么เ东西。全灵一猜二猜猜不着，他再把围巾拿出来，给全灵一个惊喜。这次他要亲自把围巾给全灵戴在头上，并拉过两角，系在全灵脖子里。做完这一切，他就顺ิ便把全灵搂住，搂得紧ู紧的，搂得全灵喘不过气来。同时，他的脸贴全灵的脸，他的嘴亲全灵的嘴。如果贴脸亲嘴还不能满足，他们最好找一个小屋样的麦秸洞钻进去，再把洞口封上，在里面相拥着躺一会儿。洞子里面是黑的，他们互相只能ม听到对方的喘息声。这时候，他会把手伸到全灵的衣服下面，摸一摸全灵的奶。全灵要是不反对，他就把全灵的裤带解开，把全灵的棉裤ไ脱掉，骑到全灵身上去。那样的话，就团结了，紧张了，生动了，活泼了。我的小燕子，我的小鸽子，我的小鹌鹑，我的小母鸡，我的小全全，我的小灵灵，我的小亲亲，你，你，你舒服死我吧你，你要了我的命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