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打面机站着的陈大树,迅速把孙玉婷板车上的一布袋麦子提起来。他看板车厢里放着一个大草筐和一布袋麦子,左手拿着过镑员开的发票,起码有三里路,他是上午,但仍显得十分。想到这儿,他说了声“等下,我让”,急转身几步跨出门外,忽然看见孙玉婷和她母亲满头大汗地拉,右手提着半布袋麦子,直把这一布袋麦子倒进机顶上的漏斗里。然后,他把自己้的麦布袋和草筐提出门外,望着还在发呆的孙玉婷说声“快去交钱接面”,又一声不吭地去重新排队。
叫小毛子的男青年嘻皮笑脸地:“小玉姐,这是给我绣的吧?”
孙文理焦虑地:“原来是这样。陈大树咋样?”
马立秋点头“嗯”一声,喘口气,拉着板车往坝下跑着喊着:“周主ว任说休息了!”
孙文理忿忿地:“你这是在支持打人!”
能ม拉独套的老黄牛是小独槽喂养。陈大树把老黄牛牵到东间一独槽拴好,细心地给它拌上满槽草料。
30多岁的革委会主任尚大国,高鼻梁,秃下巴๒,一脸的横肉。他凶神恶煞地走到会场中,拖腔拉调地:“贫下中农同志们,今天,地主分子陈兴荣公然指派他的臭小子陈大树,毒死了三队的大黄牛。阶级敌人的这种猖狂行径,我们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孙玉婷拼命喊叫、踢腾都无济于事,半夜披头散发跑回家,从此大病一场,数月卧床不起,身心几乎崩溃。
陈大树站起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哽咽着:“我把大黄牛牵到堰塘饮了水,拉进来还给它拌好了草料,谁知它就不行了。”
30岁刚ธ出头的干柴棒,细条条的个子,浑身上下只见骨头不见肉。他将信将疑地:“说的是老贫协主席的立秋姑娘?不可能吧?他们可是水火不相容的两ä个ฐ阶级。”
陈大树苦不堪言。但他还是理智地上前两步,面对着孙文理、马家清深鞠一躬说:“谢谢大队领ๆ导关心我,澄清了事实。”
马家清并不是为救陈大树而来的。他一向是讲阶级、论成分的,既使这次因盲目斗错了陈大树,他仍然要死撑面子和地主家庭划清界ศ限,决不会理睬陈大树。中ณ午,他在马立秋的哭闹下为ฦ救他的二女儿,才不得不跟孙文理到派出所走一趟,说明真相要人。当他听了陈大树的感激话时,心里特别别扭。他瞪了他一眼,只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会儿,李副所长摆摆手:“你们可以走了。”然后进了值班室。
马家清望着马寒露,气得脸上青筋直暴:“你个ฐ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不呆在工ื地好好干,跑到派出所搅和啥?尽给我丢脸!”
马寒露不以为然地嘻笑着说:“这不是怪好玩吗?”
马家清哭笑不得地直跺脚。
陈小玉眼泪丝丝地迎过来望着他们3๑人。
陈大树苦涩地笑了笑:“姐,我没事。”
孙文理指着陈小玉、马立秋、马寒露、孙庭贵:“你们现在就上工地去,我们也该回去了。”
马立秋含情脉脉地瞟了一眼陈大树,喊马寒露跟着陈小玉和孙庭贵向上工地的路上走去。
陈大树跟孙文理3人离开了派出所。
王干轰边走边扭头远眺着陈小玉的背影,对她依依不舍的样子。
下午,太阳已收敛了一些热气,微微的南风吹着一丝凉意。三队牛棚门前的树桩上拴着各色大小的黄牛,有几头小牛崽在门前欢蹦乱ກ跳地跑来跑去。用荒草搭的凉棚下,牛组长和胖冬瓜、干柴棒吸着旱ທ烟说笑着。
陈大树微笑着走过来。胖冬瓜辽远地看见了,兴奋地大呼小叫着。几个ฐ人起身笑咧咧地迎出凉棚,拉陈大树在凉棚里坐下来。
牛组长高兴地:“我就说没事嘛,害怕啥子?”
干柴棒带着不满的情绪说:“我听说是尚大国报的案,害你去受委屈。”
陈大树不以为然地:“过去的事就算了,这对我也是个教训。”
牛组长:“回来就好,我们还是热热火火地在一起干。”
干柴棒:“听说立秋姑娘领着她妹,专为你跑派出所大闹一场。”
牛组长:“这立秋和寒露俩姑娘可不跟她老爹一个样,都是又有心计又敢打抱不平的好姑娘。66年她妈受不了她爹的辱骂暴打怄气跑了以后,立秋十二三岁就操持家务,能干能吃苦。寒露的性情虽说有点儿野,但又懂事又争气拗强。兄弟姐妹6๔个,头顶上还有个瞎奶奶,过日子不容易呀。”
干柴棒:“大树是公子,立秋是小姐。公子遇难,必有小姐相救。”
牛组长:“这就证明陈家户的大树娶ດ立秋,是老奶奶擤鼻涕——手心里握着哩。”
干柴棒:“大树娶了这姑娘当媳妇,可是天大的福气呵。”
胖冬瓜:“大树有文化,我们有机会了给他寻几本喂牛的书,也钻研钻研喂牛的学问,让大树干出点名堂给他的马老丈人瞧瞧。”
提到陈大树有文化,又使他伤心一阵子。他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要上高中的那一年,正赶上“文革”轰轰烈烈的第二年,全国的大中小学几乎都停办了,牙根儿就没高中ณ招生的事,再后来就是推荐上高中ณ,他更是要靠边立正稍息。至于娶马立秋的事儿,那ว更是要等到西边出太阳吧?这会儿,陈大树只好自卑地笑笑:“对不起大家了,我再没资格跟大家一起干了。老书记叫我回来干别的活,我是来拿被卷,和大家告别的。”
牛组长若有所思地:“看来老书记是为了避嫌才撤了大树的牛倌,留不住的。”
胖冬瓜很扫兴地:“我去给你拿被卷。”说着走进牛棚。
干柴棒:“以后遇到啥好事,别忘记我们了。”
陈大树苦笑了一下:“哪能呢,像我这地主成分的人会有啥好事?”
胖冬瓜左胳膊夹着席卷,手里拿一个当枕头用的烂小袄,右手拎着搭条毛巾的毛蓝ณ粗布被卷,走过来递给陈大树。
陈大树接过“行李”,笑了笑:“以后有空,我接老叔和俩哥到เ家里坐坐。”他说着便转身离开。
牛组长和胖冬瓜、干柴棒惋惜地目送着陈大树,不住地叹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