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老擀是狍子河农牧场当当响的人物，本想捉只傻狍子过年，下套子的人多了。猎人下套子一般都是隔几日查看一次，谁知是谁下的套。冉老擀又是喜欢又是忧愁，喜欢的是能ม过个肥年，忧愁的是罕达罕是国家保护动物，
一九五九年。十有八九既能，就得想办法掩盖，
这年的春节前：立刻走人。哪成想却套住了，那罕达罕被发现时已？可他舍不得那ว一多斤ภ美味的肉，于是他就把罕达罕大卸八块，在夜间分两次偷偷摸摸运家，心思只要不被人察觉，既然事情出了。冉大牛的父亲冉老擀在距离狍子河。生得虎背熊腰，气壮如牛，还做得一手好木匠活。但这不是他叫得响的原因的全部ຖ，甚至连要原因都不是。真正令他闻名全场的是他有一个可以羞花闭月的漂亮老婆，名叫牛淑贤。这牛淑贤轻易不出门，只要一出门，肯定惹来许多双艳羡和贪婪的目光。艳羡的目光并没有罪过，爱美之心人人皆有，牡丹花开了就是给人看的。咱不是穆斯林，凡妇女都用长巾把脸遮起来。射向美女的目光，只要不存非分之想，皆属君子之目光。牛淑贤虽漂亮却不娇嫩，米六八的个ฐ头，身材匀称健康，还会持家过日子。9๗58年，狍子河农牧场刚建场不久，五业待兴，物质奇缺，连蔬菜都吃不上。牛淑贤不声不响在离场部ຖ十里远的老林子里，开垦出一亩多荒地，种上一季土豆和大白菜。由á于新开垦的土地肥沃，结果收了一万多斤ภ土豆和几千斤ภ橄榄菜。家里地窖装不下，在行政科傅科长的一再要求下，平价转让给食堂，解决了集体伙食的冬季蔬ຒ菜问题。这勤劳带来丰收的喜讯传遍整个ฐ狍子河地，人们都拿羡慕的眼光看冉老擀，说他是福色双收的男人。场部想安排牛淑贤做临时工，专门负责种植蔬菜。傅科长上门征求牛淑贤意见，话刚ธ说出口，就被牛淑贤一口拒绝，礼送出门。晚上，冉老擀家，进门就说：“好事！傅科长让你去组织人种蔬菜，还说两年以后转正。&ุrdquo;๙牛淑贤冷冷地说：&ุldquo;๙你要是养活不了我，我就出去做工。”冉老擀说：“别人想都想不上，你还不愿去！”牛淑贤说了一句：“我想安生。”妻子这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冉老擀哑口无言。
罕达罕肉运家不久，冉大牛一家汤香肉烂。令牛淑贤始料é不及的是，从她家飘出的香味惹得邻人淌口水。邻居乌ไ疤娘一次又一次地问牛淑贤：&ุldquo;๙冉嫂，你家炖得什么肉，这么香？”牛淑贤说：&ุldquo;还能ม是什么เ肉？狍子肉呗！”乌疤娘说：“没见你家老擀打到狍子呀！”牛淑贤说：&ุldquo;๙那天老冉来得晚，你们没看见。&ุrdquo;๙乌疤娘说：“嫂子不说实话，什么เ样的香味，我还是闻出来的，根本不是狍子肉香，能不能盛点给我尝尝？&ุrdquo;๙牛淑贤这个好客又善良的女人为难了，罕达罕的肉是绝对不能ม端出去的，她只好撒谎：&ุldquo;已经吃完了。”乌疤娘见一贯大方แ的牛淑贤突然变得小气，不由得起了疑心。
乌疤是冉大牛的发友，因左ุ眼睑底下有一块桃核大小的黑色胎记，被人称为乌疤，以至于于他的真名韩国良几乎无人知晓。乌疤顽ื劣，喜欢恶作剧，上房顶堵烟囱，往人家大头煤里拉屎撒尿（大头煤ศ是褐煤ศ的俗称），把瘟鸡屎往人家鸡圈里撒，这些惹人厌的事他都做过。
他亏得生在平民之ใ家，否则肯定是一恶少。场部的人几乎都知道韩家有这么一个ฐ淘气的孩子，大人们每每遇见稀奇事、缺德事，联想到เ的第一个ฐ人就是乌疤。他也为此挨了不少打，包括他父亲韩大棒子的树枝条，以及被缺德事惹毛了而招来的拳脚。有时他被打得皮开肉绽，但也没长耳性，还是常弄恶作剧，顽劣之人大都如此。尽管如此，乌疤在冉大牛面前却是老老实实，不敢有一点造次，打不过人家也说不过人家，还能怎样？况且冉大牛真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家里有好吃的，总是偷偷摸摸带一些出来分给小伙伴品尝，外出摸鱼、套兔子，从不独吞，尽可能做到公平，连跟着他们看热闹的小丫ฑ头片子都能分一些战利品。特别令乌ไ疤感动是，一次乌ไ疤的屁股被爸爸打烂且发炎了，遭了老鼻子的罪，上课时只能ม站着，冉大牛从家里拿来消เ炎膏和纱布为ฦ他打巴๒子，减去他不少疼痛；还有一次是他们寒假到海拉尔河河套去砍红柳枝，来的路上，在一个ฐ荆棘丛遇见了二只狼，乌ไ疤吓得尿裤子，冉大牛拿着一根擀面杖粗的树棍带他退着走，那两只眼睛冒着绿光的狼一直尾随他们，直到他们退到เ开阔地带才没精打采地离去。
冉大牛家的肉香自然也飘进了乌疤的鼻子里。乌疤几声大牛哥喊得亲切感人，又问他家烧了什么好吃的？冉大牛偷偷地带了一块熟ງ肉给乌ไ疤，乌ไ疤没几口就狼吞虎咽地下了肚，吃过了才问这是什么肉，怎么เ这么香？冉大牛说你吃了还问这么เ多做什么，莫不是你想害我？乌疤有心计，家把这事对他娘说了，并说这事有些怪。
乌疤娘是长舌妇，没吃到冉家的肉，心里有些怨气，有事没事地把冉家的肉香说得天花乱ກ坠，说莫不是冉家煮了龙肉？当时，兴安岭地有天上龙肉地上鹿肉的俗语，说这二种肉是天下第一美味。鹿肉人人都知道，龙肉却被误解了，以为是传说中的龙，其实那是一种叫飞龙的鸟，老毛子叫松鸡，其肉鲜ຒ嫩无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事引起了农牧场保卫科赵科长的注意。赵科长外号二驴子，被人冠之以二驴子的，说明此人有驴脾气。驴儿老实，可一旦发起火来，蹶子撂得像点燃的鞭炮，噼噼啪啪地响，驴子前面再加上个&ุldquo;๙二”字，更是火爆得邪乎，就像青霉素加上可的松，注射到肌肉里，炎症里的细菌就会没命地逃亡一样的道理。一九六零年的春夏交汇之ใ际，漫山遍野的雪被春风融化了，当饥肠辘辘的牙克石镇的居民涌狍子河农牧场八队的麦田拣麦穗时，赵科长出于阶级意思的考虑，害怕阶级敌人混进拾麦穗的人群搞破坏，就带领一帮人骑马在原野上狂奔，皮鞭所到之处，拾麦穗的人抱头鼠窜，有人骂道：&ุldquo;掉在地里的麦穗不让人拾，岂不白白地烂了？这东西肯定是二驴子。”农牧场的人去喜桂图旗政府所在地牙克石开会，人们纷纷打听那骑马驰骋的二驴子是谁？从此，二驴子的美名传遍了整个ฐ喜桂图旗（现在改名牙克石市）。赵科长的官号在农牧民的口中渐渐地消失了，私下里冠之以二驴子的美名，有些资格老的人竟当面直呼其为二驴子。赵科长虽然脾ຆ气火爆，但却心细，冉老擀家经常飘出肉香，说明冉老擀家肉多，可他家今年没杀猪，最近农牧场没杀牛也没宰羊，冉老擀家哪来的肉？凭他那每月四十几块钱工资，谅他也没有那ว么多钱从狍子河镇买半扇猪肉来，这事得认真查一查。
经过一番打探，从打更人的口中，赵科长得知冉老擀父子前阵子曾接连二天半夜三更从莓饶沟来，还拖着个小爬犁。既然能ม当保卫科长，此人肯定有鹰的眼力和狗的嗅觉，他马上分析出冉老擀得获得了什么เ，在大兴安岭地，需用爬犁拖两趟的只能ม是熊、或者罕达罕。而这两样都是国家保护动物，打一只熊的问题不太严重，罚款和纪律处分就能应付过去，真的是打了罕达罕，那ว可是要蹲笆篱子的（笆篱子，意即监狱）。
二驴子虽然暴躁莽撞，一旦侦破起案子来，却步步生根。这日他带上杨干事来到เ冉老擀家，这样，谈话有人作证。冉老擀开门见是保卫科长，心头猛然一惊，知道大难临ภ头，他强作镇静，笑着把二个ฐ保卫科的人请进了屋。然后向牛淑贤递去一丝忧郁的目光。
二驴子从怀里掏出一瓶高粱大曲酒放在炕桌上，&ุldquo;๙冉老擀，把你家的肉端出来，我们三个来喝一盅。”冉老擀是老实人，性格直得像擀面杖，也像擀面杖一样的沉实。他看看惊慌失措的妻子，又看看十二岁的长子冉大牛和他下面的三个ฐ兄一个ฐ妹妹，脊梁直冒冷汗，心思他这一走，娘儿几个ฐ怎么活？同时也知道这个灾是躲不过去了，对这些人只能顺着来，万万不能ม戗了，戗了他们，吃苦的只能是自己，他不慌不忙地从柜子里端出一盘肉摆在赵科长面前，操着带有山东口音尾子的东北话说：“๙赵科长，杨干事，你们尝尝这是什么肉？”赵科长也没谦让，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口中ณ，一边嚼一边招呼杨干事倒酒。等三杯酒倒好了，赵科长说：“好肉，好肉，肯定不是黑瞎子肉，那肉酸了吧唧的。”๙说着他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腮帮鼓鼓的也没耽误说话，“冉老擀，你胆子也太大了。把这杯酒喝了，跟我走吧，送你去该去的地方。”๙冉老擀迟疑了一下，还是端起了酒杯，一口把酒喝下，然后习惯性地抹抹嘴巴，“赵科长，我知道我犯了法，但能ม提个要求吗？”赵科长眯起眼睛，把冉老擀着实瞅了一会儿，“๙你说吧，只要在我权限内，我会考虑。”๙冉老擀说：“和场长说一下，给我老婆安排个差事干。五个ฐ孩子要活命呀！”赵科长的眼睛转了一下，答应得非常爽快，“๙好，我一定和德尔场长说说，安排老嫂子去种蔬菜，傅科长会乐得抿不上嘴巴。”他又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把你剩下的罕达罕肉收拾收拾带上，跟我走吧。&ุrdquo;๙冉老擀二话没说，到外屋取了一块大约有五六斤ภ冻得铁ກ疙瘩似的连皮带毛的罕达罕肉递给赵科长，赵科长冷笑一声，“一只罕达罕就这些？”冉老擀说：“吃了，就剩这些。我走了，她娘儿几个ฐ总得过年。再说，你不是要物证吗？这些够了。”๙赵科长见冉老擀说得实诚，摆摆手，“得了，留给她们吃吧，我们走。”๙脚步尚未卖出，他又对牛淑贤说：“老嫂子，你得准备一下铺盖和换洗衣服，少说也得两年不来。”๙牛淑贤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冉老擀皱皱眉头，说出的话沉闷有力，&ุldquo;๙哭什么เ？不就二年吗？”说着他推开门。
就在爹即将离开家门的那一刻๑，冉大牛突然大声说：“๙赵科长，不关我爹事，套子是我下的，蹲笆篱也应当我去。”赵科长的眼睛睁得像牛眼，又大又圆，他看看冉老擀，希望冉老擀给个ฐ说法。没等冉老擀说话，冉大牛说：“爹，这个ฐ家离不开你，让我去吧，我是长子，有为ฦ父解难的责任。难道男儿不如花木兰？&ุrdquo;๙这轮到เ冉老擀睁眼了，他吃惊地看着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儿子，胸膛剧ຕ烈地翻腾起来，尽管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几个待选方案却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拒绝，接受，再拒绝，再接受。最终他选择了接受，接受儿子的勇敢承担。不是他冉老擀装孬，狠心让未成年的儿子去顶ะ替自己้的牢狱之灾，而是家庭的担子太重，他是这个家的梁，一旦断ษ了，房子真的会塌下来，剩下的一老五小会被生活的残砖碎瓦砸伤。冉老擀一把把儿子搂到怀里，紧紧ู地搂了片刻，然后又一把推开。冉大牛毫不迟疑ທ地就往门外走，就在冉大牛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娘的呼唤，&ุldquo;๙大牛，你等等。”牛淑贤把一双毡靴放在儿子面前，&ุldquo;๙把棉焐拉脱了，换上这个ฐ。外面比不上家，别冻着。&ุrdquo;๙冉大牛迟疑ທ地看着娘，“我穿走了，爹穿什么？”他娘说：&ุldquo;๙在家总好说，赶明儿再买就是了。”牛淑贤又转过头对着丈夫，“把你的火狐狸皮帽子也给他带去。”๙冉老擀有些犹豫，迟迟没有答话，牛淑贤说：“๙愣登什么？还不快拿给他。”冉老擀这才不情愿地屋取来帽子，又摘下儿子头上的狗皮帽子，然后把火狐狸皮帽子戴在儿子的头上。
就在爹把火狐狸皮帽子戴在自己头上的瞬间，冉大牛立刻感受到了火狐狸皮的柔软和火热。他知道这是爹的心爱之物，也是他最感自豪的东西，狍子河农牧场里很多人都很羡慕他爹有这么一顶ะ火狐狸皮帽子，包括场长德尔。这顶火狐狸皮帽子真的美丽，绒毛有二寸厚，像一团火烧云，黑色的毫毛稍浮ด在火红的绒毛上，像仕女的眉。爹每戴上这顶帽子，昂首挺胸ถ地行走在雪地上，简直就是一威风凛凛的猎人。想到此，又联想到爹刚才的迟疑，冉大牛摘下帽子递给爹：“爹，还是留给您吧，毡靴和帽子都让我穿戴走了，您冻坏了咋办？&ุrdquo;๙冉老擀强作笑脸，“๙在家还能冻得着我？你人小火力不够，拿去吧！”他说着又果断地把火狐狸皮帽子戴在儿子头上。
夫妻俩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来人押走。
二驴子押着少年冉大牛走出冉家的门洞，大雪正无声无息地飘落。兴安岭的落雪，姿态万千，无风落雪的情景，容易令人莫名心动。鹅毛大的雪片铺天盖地从灰色的天空飘然而下，像布满白色斑点的天幕张开在人们的眼前，虽是轻飘飘的雪花，它飘落时却发出声响，这声音既是听到的，也是感觉到的，极轻微，却实实在在。雪飘落时的密度之大，难以想象，十尺之ใ外不见它物，顷刻间，大雪覆盖了道路，覆盖了山原，仿佛一切生机都给大雪覆盖了。
此时此刻，没人知道这儿发生的一切。小学六年级还没读完的冉大牛，踏着雪花，走上了与多数同龄人完全不同的人生路。这路上发生的一切，说悲不悲，说喜不喜，却有声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