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讯憀然长叹,一赌气干脆扑了过来,当年金陵城破,只袭宫廷而弗伤黎庶,亦可算是不幸中ณ之大幸了。
刹时间天摇地动,夜里偷偷进来看。
他想到方才几欲得逞的“非礼”,直刺云霄,又见我似笑非笑睨着他,却不出半点声,相较太原的哀,两ä只胳ฑ膊吊在我颈子上晃荡:“太傅我好想你啊!可我又怕你生父皇与皇叔的气不肯见我,只好当回梁上君子,却独独少了份仁义之心,我惶恐焦灼!”我喝阻道,声色俱厉,“帝王家事,不许言论,那ว些个捕风捉影的消息,连听都不许去听,知道么เ?”
我静静立着,等待着雷霆之怒,与之后更严å酷的惩罚。
他叹气道:“我就知你必然不肯的……人手我都已打点齐整。小周后既ຂ被皇兄封为郑国夫人,需依命妇之ใ礼而葬,酉时在内宫净身熏香之时,会有内侍携沉香木箧而入,内装凤冠、霞帔等陪葬礼服。当然,那只是虚幌,其实箧中是个身形肖似小周后的女子尸,净身的宫女移花接木,接应的内侍以清除旧物为名带着装有小周后遗体的木箧由东阍而出,运上马车。内城望春门、外城含晖门守将我早ຉ有安排,自会暗地协助他们出城。”
“耽饮伤身,适可而止罢。”
我收了最后一笔,微微颔。虽不敢说乱真,却也诠释出她八九分的丰姿神韵。
“啪”的一声脆ะ响。
他的手在我间抚摩,低低道:“你还不能原谅朕么,朕……我也是一时情难自禁……日后我定会加倍补偿你的……”
被罚在荆馆禁足已有半月余,如今正是仲春三月。
我就想那赵匡胤介胄武将出身,定然不识这些贵族器物,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他说什么เ了?”
我大骇,只觉有一股力量在我胸ถ前重重一推,耳边一声磬钟惊雷般炸响,刹时灵台骤明,如梦初醒。
他话音一沉:“你当朕是个嗜血好杀的暴君么?既已๐归顺我大宋,便是朕的子民,朕又何必为难他们!”
正如宋人嘲讽的一般,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我显赫的身世、尊荣的血统,注定了我生来便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流珠恍然大悟,潸然泪下:“主上,原来您早已抱有死志……”
秋水惊愕之下欲言又止,只是止不住地落泪。
我微微一笑:“你们觉得心中ณ悲伤么?我却觉得无比轻松舒畅。历尽劫波,终归涅磐,千年梦回,一枕黄粱……”
流珠、秋水决然道:“奴婢誓死追随主上。”
“不,你们不需要追随任何人,包括我。”我轻叹道,“你们应当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非寄身于我。我已๐为你们留แ下一笔钱财,足以安渡半生,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主上……”
“连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你们是想令我死不瞑目么เ?”
流珠、秋水互相对视一眼,咬咬唇,黯然点头,泪如雨下。
我欣慰地笑了。
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如此明朗的月夜,正适合把酒敬月、长歌当哭。我散披衣立于中庭,举杯遥敬,北国的夜幕上悬挂着的,江南的月。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月明中……”
管弦丝竹之声萦绕着,回旋๙着,婉转如莺啼,清亮似泉泠,在这分外明朗的月夜流水般荡漾出去,随夜风愈飘愈远,愈传愈响。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知道,这一曲《虞美人》在一夜之间,便会传遍整个汴梁城。不,不止是汴梁,它会越过城墙,渡过长江,翻过重峦,直飞至江南水乡。中原大地但凡有乐音的角落,便会有我的“春花秋月何时了”,有我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多少年之后,当繁华成落叶,战士殁荒野,它依然传唱不息,永不消亡……
大门砰然而启,一队擐甲执兵的禁卫军涌了进来。
为一人,紫衣金冠,正是秦王赵廷美。
不同于长兄的英武,也不同于次兄的清俊,他韶秀的面容上总是笼着一层薄薄的、若有若无的忧郁,连带笑容也沾染了黯淡的色彩。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方蒙着黄绸的托盘,递至我面前:“郡公寿诞,皇上特赐佳酿,以贺千秋。”
我默默伸手一扯,黄绸滑落,露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羊脂玉瓶。多么เ符合那ว人的风格,连杀戮,也要裹上一层甜美的外衣。
我淡淡笑道:“谢主ว隆恩。”
赵廷美一怔,仿佛忽然间领悟到了什么เ似的,出一声微不可察地叹息,转身便要离去。
“秦王殿下。”我唤住他,“李煜有一事相求。”
他缓缓转身:“且说。”
我定定地注视他,满溢执着而企求的目光:“还请殿下直言以告,德昭的后事如何?”
他面色一黯,垂下眼睑:“皇上因德昭夭殇痛哭流涕,悲伤不已,已命人好生殓葬,颁诏赐德昭为中书,追封为魏王。”
好个ฐ“痛哭流涕๓,悲伤不已”!我心下一声冷笑,“多谢殿下相告,李煜心中已再无牵挂。烦请殿下为我向皇上转告一句话:‘长恨此身非我有,而今归去乘月华。’”
片刻沉默后,他微微颔,大步走出了庭院。
笙箫已๐没,歌舞已散,庭院中ณ阒无一人。
我独自跪坐簟席上。
寂寞清秋,清冷月华由枝叶间洒落班驳碎银,为桌案上剔透的玉瓶印上繁复的花纹。残莺何事不知秋,横过幽林,遗落了一声轻呖。
流珠、秋水不知何时抱了琵琶、拈了洞箫,来到我面前:“主上,容许我们为ฦ您奏上一曲,权当是饯别时的柳枝词罢。”
我颔,于是幽咽乐音中,流珠轻启朱唇。
流珠溅玉般柔脆的清歌,正是我未曾填完的一曲新词:“帘ຈ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我敛目叹息。
忽然一声铿响,琵琶弦断,洞箫声绝,乐音破碎如镜。
霍然睁眼,惊见流珠、秋水颓然倒地。我扑上去抱起她们,但见口鼻间血似泉涌,面色如纸。
“痴儿!痴儿……”
流珠艰难地喘息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秋水已不出声音,只能握着我的手,流转出一抹凄楚绝艳的眼神。
我抱紧ู她们逐渐僵硬凝固的芳躯,深深埋下头,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
正在此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陡然停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