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自从上车，宁馨看到对面男人的一张大脸，她越来越少呆在寝室里&#，上面配备的五官也样样要比一般人大出一个ฐ型号，她就徜徉在，
她，大酒糟鼻下是厚厚的嘴唇，头乱ກ蓬蓬的，因为落满灰尘，现出黑不黑、灰不灰的颜色。透过沉重的眼，教室或图书馆，买不买东西他都要趴在上面仔细翻看一遍，挨个问问价钱，他的右眼睛似乎有点儿毛病，一说话就会不停地抽搐。此刻，他正拿着塑料叉子吱吱有声地吃手里的碗面，另一只手握着一截红色包装纸扒开一半的粗大肉肠，不时还拿起旁้边的啤酒瓶，对着瓶嘴，旁若无人地咕咚咕咚喝上几口。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岑星沉吟道：“做出这种事，自己又不及时挽救，是要给他点警戒，我只是觉得不宜处罚过重。毕竟咱们不是为了处罚而处罚，教育管理学生的目的也不是为ฦ了让他们害怕，而是帮助他们培养正确的处世态度和理性的思考方式，那ว样他们自己就会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大家总强调制度，制度的完善固然是好事，但再好的制ๆ度也得要人来执行。先不说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时对学生紧盯不放，就是能，对那些维护制ๆ度的人呢？又有谁来监督他们？他们的行为又如何保证？所以说外在的东西不能真正约束人心，关键还得是人自己心里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เ。要说大学，先应该教会学生怎么做人，技能的培养倒在其次。”随即忧心忡忡地叹道：“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咱们距离真正大学的标准都差得太远啦！”
可是再精明的人在死神面前也会变得束手无策。临死前，老头儿才说了这辈子少有的几句实话，叮嘱老伴道：“三个姑娘心眼倒不坏，只是性格都太窝囊，在家里做不得主，再说有儿子投奔姑娘，说出来也让人笑话。昱财——昱财——”老头儿两眼瞪着空中，半晌没有言语。他知道儿子心地不厚道，但还无法肯定他到底不厚道到什么程度。老伴儿受了自己几十年的气，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在这最后关头才感到เ对她的一丝丝不放心，吃力地抬起右手，指着身上道：“这里——这衣服里面——”老头儿的蓝外套从来不许人碰，家里的活计一向是他女人做，只有这件衣服，一年总共能ม洗上那么两ä三次，却都是老头儿亲自动手。自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之后，他更是睡觉都穿在身上，一刻都不离身。他女人一时还有些不敢碰这件无比尊贵的衣服，以为他是嫌领口扣得太紧，勒得脖子难受，抖抖嗦嗦地给他解开，不想惹得老头儿了最后一场怒气，嚷道：“笨！笨哪！”说着就要抬起身，但刚一用力就又倒了下去。最后在他的一再呵斥之下，他女人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解开外套的扣子，找到里面缝着的一个白布袋子，针脚又粗又大，一看就是老头儿自己้的出品。白布袋里有几个硬纸片，拿出来一瞧，原来是三张银行存折。女人递给老头儿，老头儿用手一挡，吃力地道：“给你。你留着。——自己้有——钱——有房——自己过——千万别跟——儿子——记住呀——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啊——”老头儿把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儿力气全都贯注到这句话里，惟恐他女人不明白，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恨不得把这话刻๑进她的脑แ子里。他女人吓得浑身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点着头。
岑星没再言语，转身去了，留แ下莉黎独自慨叹。
岑星没再言语，转身去了，留下莉黎独自慨叹。
又跟他商量搬回去住的事情，岑星道：“好啊！你愿意搬回去就搬回去吧。”莉黎先前还有些担心，没想到เ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一想到能够脱离这里，重新回到เ自己熟ງ悉的生活环境，心情愉快，便笑道：“我房间里是张单人床，不过咱们可以把它扔了，再买张大的。那ว边离我上班的地方แ，离你学校都近，你干脆走读好啦。这个房子退掉，能ม省下一笔房租不说，和父母一起过，另外还能节省好多花销，这样咱们将来还能ม攒下些钱。”这边莉黎兴奋地盘算着，不料岑星接口道：“你愿意就搬回你父母家，我不去。”莉黎一怔，道：“为什么เ？”岑星蹙眉道：“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搬回家后，我搬回学校住，这个房子一样可以退掉，这样不光能省下房租，我的学习时间也能多些。”莉黎气得眉毛倒竖，冷笑道：“有这样的夫妻吗？要这样，那你当初ม又何必结婚呢？！”
莉黎看见一惊，心想：“他想打我？他竟然想打我？”一边战战兢兢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却像一辆失控的火车，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却依然不停地在往前冲，口里不依不饶地道：“你们不就是想着我家里面条件好吗？条件再好，没拿你们一分一文，凭什么就得帮你们！人家有钱那是人家挣的，一样长着双手，有能耐你们也去挣啊！又没谁拦着你们！一群臭农民，愚昧自私贪婪懒惰，眼皮子浅，又没见识，自己没能耐，烂泥扶不上墙，还痴心妄想，躺在别ี人身上等着过好日子，一想都让人恶心……”
房东老郭太太最是个面善心不善的人，见人不笑不说话，嘴里好话一箩筐，不吃饭都能送上你二里地，其实最吝啬、最能算计人。“知道咱们每月的电å费为什么这么贵吗？”秦姐问莉黎。莉黎摇头，她因为ฦ在家做女孩时从来不操心这些事情，倒也无从比较，每月房东要多少自然就给多少。秦姐道：“我告诉你吧。咱们这是民用电å吧？可老郭太太是按工业电收的钱。”见莉黎不解，秦姐说道：“民用电是两毛八一个电字，工业电是六毛七一个电字，这中间差ๆ多少你自己算去吧。”莉黎怔了怔，她一向觉得自己还算精明，没想到被骗了这么久居然还蒙在鼓里，便道：“那大家都不知道吗？怎么就能让她这样？怎么没人找她说道说道？”秦姐道：“找啊！怎么没找过？！为这我跟之前住在门口那屋的小蒋还和老郭太太打过一架呢！我就说老太太是笑面虎呢，平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一听说这事就撂下脸子道：‘以前几家合用一个电表，每月各家都嫌摊到เ自家头上的电费多，争来吵去地不肯交，我不能总因为ฦ这些事跟你们打饥荒，那好吧，咱们干脆各家安上一个ฐ电表，这回清清楚楚，看谁还有什么เ话说！可一个电表多少钱你们知道吗？好几百块呢，我上哪儿拿得起这么เ多钱？房子既然是你们各家住着，那ว这钱当然就得你们各家来出。’我就说：‘你这话不对。房子虽然是我们住着，可每月都照ั付给你房租，房子应该配备的东西怎么还能再跟我们另外要钱呢？将来房子我们不住了，电å表自然还是留在这儿，是属于你的，属于你的东西凭什么让我们来给你掏钱？！’老郭太太当时就急啦，说：‘你们住的房子，添东西当然就应该你们出钱，这天经地义，走到哪儿也错不过这个理去。我还跟你说，这房子你们爱住不住，不住趁早ຉ给我搬出去，我还真不愁往外租！’于是我们就吵了起来。”
站在路口，有时等上好几辆车，也看不见岑星的踪影，莉黎就会变得心浮气燥，想要脾气。
莉黎让母亲在床头坐下，因为ฦ满屋里连张椅子都没有，其实就是有椅子也没有地方放。头上的灯将昏黄的光撒落身上，母女俩挨坐在床上，不知怎么，心底都有些凄凉。
莉黎怔怔地盯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过了三十岁的女人，你还能怎么样呢？
果然，当她拖长声音，回味无穷地读完结尾的那段“我们所生活、所劳动、所建设着的土地，是一片多么丰富，多么美丽，多么奇妙的土地啊!”后，快步走向讲台，将书啪地一声扣在上面，右手一挥，指向岑星他们这边，厉声道：“你们——你在底下叽叽咕咕干什么，给我站起来！”她知道岑星是班上学习非常优秀的学生，一般说来，学习成绩好或家庭有背景的学生在学校总能享受到特殊优待，比如上课时会被多提问，同样在课堂上说话不会受到批评等等，出于对自己所处社会等级感到的骄傲，语文老师觉得学生中由成绩、出身等划分出的上等阶级也理应享受到特殊的尊重和待遇，所以虽然本来想两个一起教训，但最后手指一晃，指向岑星的同桌。岑星同桌只得垂着头站起来。
坐在教室里看书的学生其实早就知道着火了，但中国人典型的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的心理使他们并不着忙，况且火还没真着起来，等形式确实不妙的时候，再往外跑也还来得及，至于说那时会给学校或其他人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只要自己毫无损，那就不在他们的思想考虑之列。关键是别ี让其他人都跑光了，自己却被留在危险里，那就太愚蠢啦！所以他们一边看书做作业，一边也留心观察着烟雾的浓度和周围的动静，这时知道果然有人出面解决，更是放下心来，泰然自若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也有三四个ฐ学生，听到下面人声喧闹，按耐不住，笑嘻嘻地走下来看热闹。
“他们呀，除非上面来人检查，否则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考试都通不过，他们往后也不好招生啊！”女孩老道地答道。
女孩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眼睛又黑又亮，皮肤光洁而有弹性，浑身上下散出一股迷人的青春气息，毕竟还是年轻，所以再狡黠的笑容也带着些稚嫩的神情，宁馨含笑望着她。
女孩子打开桌上的一个塑料袋，推到宁馨面前，笑道：“姐，你笑什么เ呐？——你吃桔子吧。”宁馨笑着摇摇头，道：“我在车上一般不喜欢吃东西。”
看得出宁馨喜欢自己，女孩子笑道：“对啦，姐！我还没跟你说完呢。我不是跟你说我在班里还算好的嘛，这是真的，不是吹牛。大一——当然，我们那也算不上什么大学啦，反正大家都习惯这么叫——大一第二学期，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连着考，负责准备答案的同学把打印好的东西给大家，好多同学就抱怨：这答案上怎么不标注清楚啊，到底哪页是古代文学，哪页是现当代文学呀？”
宁馨忍不住笑起来，女孩子自己也吃吃笑，并且信誓旦旦地道：“姐，我没骗你，是真的。给好答案，她们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说实话，要真记我也记不住，可给出答案我还是能分清的，这么一看我就比她们都还强。”
说说笑笑，很快就到เ站了。下到站台，分别的时候，宁馨笑道：“再见。”明知说也没用，还是忍不住善意地叮嘱她道：“花着钱，搭着时间，好歹用点儿心，学点儿东西呀。”女孩子随口答应着，消失在人群中之前，她笑着扔下一句：“姐，你怎么不爱笑呢？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宁馨怔了一下，记得以前一位师兄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她当时并没在意，因为她不但喜欢笑，而且喜欢纵声大笑，可现在回头仔细想想，自从上了大学以后，是的确很少那样笑过了。
北方气温就是变化快，出了站台，宁馨现刚走了四五天，回来就已๐经很冷了。因为是中午时分，公共汽车上的人并不多，难得地，宁馨得到เ一个座位。司机见路上车辆稀少，猛踩油门，使劲儿打方向盘，将一辆长龙开得跟赛车似的。每逢转弯，乘客的身子都会被从座位上向外甩出去，宁馨一手紧紧抓着前面椅子背上的铁ກ管，一手按住腿上沉甸甸的背包，并不害怕，摇来晃去的，只觉得好玩儿。
已是深秋时节。宁静的蓝天仿佛要远遁似的，向无垠的宇宙退隐而去，离人越来越远。树上的叶子黄透了，在明亮的阳光里闪耀着金灿灿的光泽，不时有叶片飞舞飘落，有的怀揣梦想，借助风的托举，向往着远方แ，但大抵走不了多远，因为留恋故土，也就改变主意，选择了放弃。地上早ຉ已密密匝匝地落满黄色的树叶，随着马路的弯曲回转，铺向远方แ。经过一个燥热漫长的夏季，有的叶片虽然早已虫蚀斑斑，但本真自然中依然蕴涵着一种难言的美丽。深深浅浅的黄色仿佛一个ฐ个错落有致的音符，在天地间吟唱着生命周而复始的旋律。造物主挥手之间的季节变换，于简单洁净之间，就挥就了一场真正的繁华和绚烂。
宁馨痴痴地盯着窗外的景致，脸上自然而然地浮上欢欣的笑容。上高中的时候，也是秋天，她拉着同桌大笑着在风中ณ奔逐，看谁能用手先接到一片落叶。她的确已经好久没有那样自内心地畅ม快大笑了。
一次偶然从图书馆借阅唐弢主编的《现代文学史》，宁馨惊讶地现其中竟然没有张爱玲的名字。怎么可能呢？她清楚地记得张爱玲的第一篇小说《沉香炉๖226๔;第一香屑》是表于1943年的上海，那不正是属于现代文学的范畴吗？以为自己漏看了，她又仔细地将书读了一遍，结果现真的没有。
当时宁馨正坐在主楼ä教室的后排，因为ฦ不喜欢争抢，她很少能在图书馆里找到座位，在教室里也只能坐在远离灯光的地方。她的内心极度震惊，合上书，向前轻轻一推，后背缓缓地靠住椅背。教室里坐满了人，除了一两对恋人面前摆着书本，却忙着在那里卿卿我我，其他人都在埋头苦读。没有人知道！就是知道了，又有谁会在意呢？对于这些满脑แ子里都想着奖学金、综合考评分、毕业后的好工作的人来说，一部现代文学史里缺了一个人的名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可是如果连张爱玲这样著名的作家都会被明目张胆地在一部全国通用的权威现代史教科书中蒸掉，那么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窜改的呢？究竟还有什么เ是真实的？可以信赖？
在最初因为难以置信产生的震惊过后，宁馨感到沉重的忧愁和痛苦。她想起自己进入大学前两年生的那件事，民间有很多传闻，直觉告诉她那是真的，但在感情上，她却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窗外黑夜沉沉，黑暗仿佛有重量似的，死死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难以呼吸。周围坐满了人，可她感到的却是身处荒漠般的孤独和苍凉。她的右手搁在桌上，攥得紧紧的，努力不让内心的情感流露在脸上，因为ฦ她知道，她的忧愁和痛苦在周围这些忙着奔向前程的人们眼里根本就一钱不值。除了和自身相关的利益，没有什么能ม够让他们感到高兴或是痛苦，就算众多生灵在他们眼前无辜泯灭，他们可能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他们有着人的外形，心灵却已坚硬麻木如土石。宁馨和他们之ใ间，肉体虽然只相距咫尺，心灵却是远隔天涯。
可是，如果地球上的人都疯了，只剩下最后一个ฐ精神正常的人，那么在那些疯子眼里，那个正常人就会反而成为ฦ疯子。这么简单的道理宁馨不会不懂ฦ，于是大操场成为ฦ她每天夜里必去的地方，或流泪，或歌唱，或玩耍，或是安静地靠着粗糙的树干，凝望月亮穿行于云海，于寂静中，用心感受天地万物的生长嬗变，那能帮助她重获内心的宁静，不致在喧嚣汹涌的人海ร中迷失方向。
开怀大笑的心态，也许只有两种年龄的人才能拥有。一是不谙世事、单纯干净得好像一张白纸的孩子，再就是看惯世事浮沉人生冷暖终至风清云淡的老人，而宁馨现在哪一种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