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天地之悠悠。有些腼腆地？请进。”康乐笑着打趣。
“第三天早ຉ晨准七点，别人也学着她的样子。而眼里却露出掩不住的恶作剧，而且当天就在县常委会上进行了讨论。这种工ื作效率，你能ม想象吗？”
小周略松了口气，
“谁啊，
有一个女生。他是接待站的元老，从一开始成立就来了。虽然接连几届的接待站主任在向县委汇报工作时，都由á他准备材料，但从来没有一个领ๆ导注意过他这个ฐ默默无闻的小干事。
她第一个走出站口，立住，掠了一下头发，往这儿的小摊扫了一眼，很礼ึ貌地对一个提着篮子招揽着卖花生的小孩摇了摇头，就继续朝前走。她依然很美。黑亮的眼睛含着淡淡的忧郁๗，苗条的身材显出柔和的曲线，这都让人想到“年轻”、“姑娘”、“爱情”这些词汇，想到二十岁这样的年龄。然而，她那种中ณ年知识女性才采用的严肃不苟的装束，朴素的白衬衫，灰的确良裤，梳到后面挽起的头发，没留一绺刘海的额头，还有那种什么都看透的淡然，都使人感到她是个有曲折经历、不容随便亲近的成熟女性。年龄又像有三十多岁。
我们年轻的主人公李向南在一个瘦削驼背的看塔老头陪同下，踏进了红漆大门，迎面扑来操湿陈旧ງ的木头气息。这座塔里陈设着古陵县出土和流传的文物，是古陵县的小小博物馆。这是第一层。一个ฐ个玻璃柜内的红绒布上陈放着几千万年前的动物化石：有犀牛角，有猛兽的牙齿、骨骼。何其遥远。
“他们是谁啊？”
“李向南、庄文伊他们呗。噢，那个林虹也回来了。”
顾荣又不满地看了看他：“就这些？”
“就这些。”冯耀祖小心地看着顾荣。
“那有什么？”顾荣有些不耐烦，边说边迈开方步往外走。
“那…该怎么เ办？”冯耀祖略哈着腰跟了两步，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办？”顾荣冷冷地看了冯耀祖一眼，刻满有力皱纹的大脸盘上浮出一丝不屑“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就这么办。”
冯耀祖愣怔地站在那儿。
顾荣走了两步站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训斥道：“以静制动，懂不懂？”
冯耀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你这两ä天不在学太极拳吗？懂不懂因势利导，顺势化劲，四两拨千斤？”
“…懂，懂。”冯耀祖依然似懂非懂ฦ。
“要从容点，看着情况来，不要帮倒忙。这能懂ฦ吧？”
“我懂。”这下，冯耀祖真懂了。
“这就行了。”顾ุ荣脸色和缓了。恩威并施ๅ原是政治家的必要手段。“没条件，形势不成熟ງ，宁肯稳稳当当坐在那儿不动，不要毛毛躁躁的。”他谆谆教导地说“搞那些说三道四、流言蜚语没多大意思，别鼓捣那些小聪明。你不是会下象棋吗？有时候局势僵着，需要走两步闲棋。”
“我懂了，什么事有机会才下手。”
“什么叫‘有机会才下手’，这是共产党的语言？”顾荣又微微瞪起眼，略含不满地嗔道。
“啊…”冯耀祖满脸堆笑“什么เ事要因势利导，实事求是。”
同一种意思有多种说法，这是人类的语言艺术。冠冕堂皇的言语比露骨的言语更含蓄，因而也更可怕。
顾荣目光中含着批评，看着冯耀祖爱护而又讽刺地哼了一声，又朝前走了。这些人吃了一辈子政治饭，也没学会怎么当领导。
他顾荣自己呢？
1945年在古陵参加革命，一开始当文书，也是个蓬蓬勃勃的楞头青。解放后在县里当干部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在县里许多“衙门”干过，很有些跌宕起伏。几十年来历经运动，用他的话讲，正面经验反面教训都有。他总算真正了解了中国国情，懂ฦ得了主观要符合客观。每想到เ此，他不胜感慨。现在，他有了一整套习惯性的经验，有着一整套政治章法和条件反射。他总能ม恰如其分地适应各种环境。论能ม力，他或许可以管一个地区，甚至管一个ฐ省，他思想深处十分自信这一点。但是，他也有一言难尽的种种曲折，始终不得施ๅ展他的能力。搞政治，条件和机遇常常比才能更重要。对于这一点，他也有他的理论解释：条件和机遇是客观的，才能是主ว观的，客观决定主观。这不是唯物主义的结论吗？
如果问他有什么特点，几乎ๆ很难说他有什么突出的特点。特点就是棱角，有那么多棱角对于搞政治是并不适宜的。或者说他很全面，或者说他没任何特点。既ຂ有一定的文化（有，但并不太多。这个分寸对于一个ฐ真正的领导干部ຖ形象是很重要的）；又有相当的经验。适度的耐心，适度的果断ษ，适度的和蔼，适度的严å厉，适度的风趣，适度的幽默，适度的谦虚，适度的威แ严，适度的原则ท性，适度的灵活随和。一切都是适度的，可以说他是个标准的领ๆ导干部。
万事适度，这不是政治老练的标志吗？
这位顾ุ荣连他的举止言谈，音容笑貌，包括开会时讲话的神态，抽烟喝茶的架势，握手的握法，见了年轻人一边握手一边轻轻拍拍对方แ肩膀的亲切样子，叫小鬼的叫法，嘘寒问暖时关怀的风度，都像我们电影银幕上领导干部的标准形象。他自然要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别人啰。
他家在县委后面。出小院，进大院，便到了县委机关。康乐่和县委图书资料é室的干事李小芹各在胸前抱着一大堆书刊过来。
“顾书记。”康乐站住打了个招呼。顾荣含笑点点头。除了对自己的亲信，他对其他人向来是和蔼的。
“这是向南贴的？”顾荣一抬头，看见县委书记办公室门上的对联，脸色有些难看。特别是第一副对联，白纸黑字，刺๐得他有些悻恼。
“是。”康乐่答道，他观察着顾荣脸色陡然变阴，觉得很有意思。
顾荣鼻孔里无声地哼了一下，转身要走。
“这一条，得道多助，是小胡一早情绪老大送来的。”康乐这才来得及把话又补充上。
顾荣站住，立刻反应过来，想见到这里的一切，脸色又变了过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看你清醒不清醒？他重新抬头端详这副对联，眼前浮ด现出小胡那针对李向南的充满敌意的目光。
“这像什么样子？”他皱着眉头说“一个干部，跑到县委书记门口来贴这样的白对子，简直不成体统。”
“向南让贴的。”
“谁让贴也不行，对领导有意见可以提，搞这些名堂干什么เ？你通知胡小光，自己้贴的自己来撕了。撕完了，准备做检查…岂有此理。”顾荣一瞬间感到这件事是个可以大做一下文章的政治题目。借此，可以大大激化胡小光及一批干部对李向南的敌对情绪。许多重要的时机都是这样凭经验在瞬间抓住的。抓住一个具体时机，胜过几大篇苦思冥想。
“这是向南自己้亲手贴上的。”康乐却又添上一句。
“向南自己贴的？”
“是，”康乐่看着顾荣的表情说明道“向南说他很喜欢这副对子，自己把它贴上了。他还嫌不够，又添了这一副。”
顾荣不自然地点点头。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他又瞥了一下那副对联：求通民情，愿闻己过，看你开明不开明？这又像是针ฤ对他一样刺眼了。
“顾书记，你早ຉ晨也转转？”康乐换了话题。
什么叫早晨“也”转转？他顾ุ荣还要跟着李向南学吗？但是，顾荣并没有流露什么。他沉稳地点点头：“我这是多年老习惯啰，古陵的县委书记来了去，去了来，换了多少任，我这副书记就多少年还在古陵街上转。”他说着略挺起肚子风趣地笑了。对这个ฐ李向南亲手提拔的年轻人，他也要尽量笼络。从对方营垒中挖出一个胜过己้方十个ฐ。再说，康乐和李向南又能ม有多深关系？年轻人和年轻人其实常常是最难处的，这是自己有过的经验。
“您是老古陵了。”康乐也笑道。
“是啊。”顾荣随手翻了翻康乐่双手抱的书刊â“…《经济战略学》，《中ณ国经济问题研究》。这是杂志，《经济动态》，《中国社会科学》…你这是闹什么呢？”他关心地问。
“这些书是向南让我帮他找来看的。”
“大知识分子啊。”顾荣淡淡地叹道，然后和善地摆摆手，转身走了。他见不得李向南这一套。来古陵没两天，要这书，要那报，没有就让订，到地区到大学去找。就是当省委书记吧，也不一定要摆这个谱。
他出了县委的青砖围墙大院，到了街上。快七点了，商店饭馆都在纷纷准备开门。清真小吃店里的豆腐脑、油炸糕满街飘香，隔着窗户，可以看见穿着白褂子的厨师在晃来晃去地忙碌。一条黑狗响着脖铃，摇着带白尖的尾吧从街上跑过。人们照ั例和他尊敬地打招呼。“顾书记。”“顾县长。”他也含笑点点头，摆摆手。精神操开始了，他稍稍变得愉快温和。但是，他头脑中还萦绕着古陵县的政治局势。在今天的提意见大会上，李向南会怎么เ样呢？
“顾县长，您也转啊？”迎面打招呼的是中ณ学校的一个数学老师“李书记刚ธ转过去，您又转过来。你们当领导的都愿意早晨转转，体察民情吧？”
顾ุ荣点点头，擦肩过去了。原来，这位老师的“你也转转”也是指他在李向南之后。难道不是他在古陵每天早晨转了多少年吗？怎么เ现在倒成了“也”转转啦？看来今天又要和李向南碰上。不碰上是不可能的。一个古陵县城太小了，容不下他们两个ฐ人。他不愿意和李向南相碰。难道自己憷ต他吗？不，他不会这样承认。他不憷任何人。他什么都经过，什么เ都能应付。
他和什么样的对手没交过手？会败在这个ฐ年轻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