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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就像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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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1 / 1)

我:

我想,我看着自己那些热情的话像一张树叶扔。当&#x,我们都能做一次浪漫的梦是一种天赋人权吧?觉得,你说是梦也好,

你真,比平淡无຀奇好得多。谁说是欺骗呢?

银河:

你好呵,1979年我在北京怀柔学习日语,但是现你竟没给我写,人的生活其实是平淡无奇的,觉得羞耻,总之。它总是好的,我真爱你。可惜我不是诗人,说不出再动人一点的话了。

怀柔真的那ว么เ好吗?那是我满怀着热望和一颗跳,也许。昨天冷得很,我猜那ว里更甚。昨天我冻着了。你为什么เ只带那么少的衣服呢?我估计你够呛,但还不要紧的。

不写信了,等你回来和你说。

小波11月5日

真的,说真的,咱们见了面为什么เ老进行一些严肃沉闷的谈话啊?我觉我已经很少像前几年那样,有时整天欢天喜地了。也许是我已经过了欢乐的年龄,这可真使我惋惜。我有时想起过去读过的书无限神往,可惜再到เ手里就不再觉得它有意思了。我现在想起泰戈尔的抒情诗集就有这么เ一种感觉。所以希望你找到它看一看,希望你看了它高兴。总之,手里有本好书在读的日子就像是节日຅一样,是不是?

告诉你,我是最容易灰心的了,一点小事情会使我三个月什么也不写,只在心里反复说“你是个普通人,傻瓜!”

你把它放在哪儿呢?放在心口温暖它呢?还是放在鞋垫里?我最希望你开放灵魂的大门把它这孤魂野鬼收容了,可是它不配。要是你我的灵魂能合成一体就好了。我最爱听你思想的脉ำ搏,你心灵的一举一动我全喜欢。我的你一定不喜欢。所以,就要你给我一点温存,我要!你别以为说的是那件事啊!不是。

王小波6๔月6日

后来呢?后来我拍拍胸膛,心满意足地走开了。虽然我胸ถ膛里跳着一颗血污的心脏,脑壳里是一腔白色泥浆似的脑髓仅此而已๐,但是我爱我自己้这一团凝结的、坚实的思想。这是我生命的支点。浩é荡空虚的幽冥算什么?

我想,我现在应该前进了。将来某一个ฐ时候我要来试试创น造一点美好的东西。我要把所有的道路全试遍,直到你说“算了吧,王先生,你不成”为止。我自觉很有希望,因为ฦ认识了你,我太应该有一点长进了。

在我心目中,小波是一位浪漫骑士,一位行吟诗人,一位自由思想者。

小波这个ฐ人非常的浪漫。我认识他之初,他就爱自称为“愁容骑士”,这是堂吉诃德的别号。小波生性相当抑郁๗,抑郁既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生存方式;而同时,他又非常非常的浪漫。我是在197๕7年初与他相识的。在见到เ他这个人之前๩,先从朋友那ว里看到了他手写的小说。小说写在一个很大的本子上。那时他的文笔还很稚嫩,但是一种掩不住的才气已经跳动在字里行间。我当时一读之下,就有一种心弦被拨动的感觉,心想:这个人和我早晚会有点什么关系。我想这大概就是中国人所说的缘分吧。我第一次和他单独见面是在《光明日报》社,那ว时我大学刚毕业,在那儿当个小编辑。我们聊了没多久ื,他突然问:你有朋友没有?我当时正好没朋友,就如实相告。他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你看我怎么样?”我当时的震惊和意外可想而知。他就是这么浪漫,率情率性。后来我们就开始通信和交往。他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写的:“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一个ฐ女人能够抵挡如此的诗意,如此的纯情。被爱已经是一个ฐ女人最大的幸福,而这种幸福与得到一种浪漫的骑士之爱相比又逊色许多。

我们俩都不是什么เ美男美女,可是心灵和智力上有种难以言传的吸引力。我起初怀疑,一对不美的人的恋爱能ม是美的吗?后来的事证明,两ä颗相爱的心在一起可以是美的。我们爱得那么深。他说过的一些话我总是忘不了。比如他说:“我和你就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这形象那种天真无邪和纯真诗意令我感动不已。再如他有一次说:“我现有的女人是无຀价之宝。”他这个无价之宝让我感动极了。这不是一般的甜言蜜语。如果一个男人真的把你看做是无价之宝,你能不爱他吗?

我有时常常自问,我究竟有何德何能,上帝会给我小波这样一件美好的礼ึ物呢?去年10月10日我去英国,在机场临分别时,我们虽然不敢太放肆,在公众场合接吻,但他用劲搂了我肩膀一下作为ฦ道别,那种真情流露是世间任何事都不可比拟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他转身向外走时,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那ว儿默默流了一会儿泪,没想到这就是他给我留下的最后一个背影。

小波虽然不写诗,只写小说随笔,但是他喜欢把自己称为诗人,行吟诗人。其实他喜欢韵律,有学过诗的人说,他的小说你仔细看,好多地方แ有韵。我记忆中小波的小说中唯一写过的一行诗是在《三十而立》里:“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我认为写得很不错。这诗原来还有很多行,被他划掉了,只保留了表的这一句。小波虽然以写小说和随笔为主,但在我心中ณ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他的身上充满诗意,他的生命就是一诗。

恋爱时他告诉我,16岁时他在云南,常常在夜里爬起来,借着月光用蓝墨水笔在一面镜子上写呀写,写了涂ิ,涂了写,直到整面镜子变成蓝色。从那ว时起,那个ฐ充满诗意的少年,云南山寨中皎洁的月光和那面涂成蓝色的镜子,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从我的鉴赏力看,小波的小说文学价值很高。他的《黄金时代》和《未来世界》两次获联合报文学大奖,他的唯一部电影剧ຕ本《东宫·西宫》获阿根廷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并成为199๗7年戛纳国际电影节入围作品,使小波成为在国际电å影节为ฦ中ณ国拿到เ最佳剧本奖的第一人,这些可以算作对他的文学价值的客观评价。他的《黄金时代》在大陆出版后,很多人都极喜欢。有人甚至说:王小波是当今中国小说第一人,如果诺贝尔文学奖将来有中ณ国人能得,小波就是一个有这种潜力的人。我不认为这是溢美之词。虽然也๣许其中ณ有我特别偏爱的成分。

小波的文学眼光极高,他很少夸别人的东西。我听他夸过的人有马克·吐温和萧伯纳。这两位都以幽默睿智著称。他喜欢的作家还有法国的新小说派,杜拉斯,图尼埃,尤瑟纳尔,另外还有卡尔维诺和伯尔。他特别不喜欢托尔斯泰,大概ฐ觉得他的古典现实主义太乏็味,尤其受不了他的宗教说教。小波是个完全彻底的异教徒,他喜欢所有有趣的、飞扬的东西,他的文学就是想越平淡乏็味的现实生活。他特别反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真即是美”的文学理论,并且持完全相反的看法。他认为真实的不可能ม是美的,只有创น造出来的东西和想象力的世界才可能是美的。所以他最不喜欢现实主ว义,不论是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还是古典的现实主ว义。他有很多文论都精辟之至,平常聊天时说出来,我一听老要接一句:不行,我得把你这个文论记下来。可是由于懒惰从来没真记下来过,这将是我终身的遗憾。

小波的文字极有特色。就像帕瓦罗蒂一张嘴,不用报名,你就知道这是帕瓦罗蒂,胡里奥一唱你就知道是胡里奥一样,小波的文字也是这样,你一看就知道出自他的手笔。台湾李敖说过,他是中国白话文第一把手,不知道他看了王小波的文字还会不会这么说。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有人说,在我们这样的社会中,只出理论家、权威理论的阐释者和意识形态专家,不出思想家,而在我看来,小波是一个例外,他是一位自由思想家。自由人文主ว义的立场贯穿在他的整个人格和思想之中。读过他文章的人可能ม会现,他特别爱引证罗素,这就是所谓气味相投吧。他特别崇尚宽容、理性和人的良知,反对一切霸道的、不讲理的、教条主ว义的东西。我对他的思路老有一种特别意外惊喜的感觉。这就是因为ฦ我们长这么เ大,满耳听的不是些陈词滥调,就是些蠢话傻话,而小波的思路却总是那么เ清新。这是一个他最让人感到เ神秘的地方。我分析这和他家庭受过冤枉的遭遇有关。这一遭遇使他从很小就学着用自己้的判断力来找寻真理,他就找到了自由人文主ว义,并终身保持着对自由和理性的信念。不少人可能看过他写的《沉默的大多数》,里面写到“文化大革命”武斗双方แ有一方的人咬下了另一方人的耳朵,但是他最终也没有把那耳朵咽下去,而是吐了出来。小波由á此所得的结论极为深刻:有一些基本的原则ท即使是在那ว么疯狂的年代也是难以违背的,比如说不能ม吃人。这就是人类希望之所在。小波就是从他的自由á人文主义立场上得到เ这个结论的。

小波在一篇小说里说:人就像一本书,你要挑一本好看的书来看。我觉得我生命中最大的收获和幸运就是,我挑了小波这本书๰来看。我从1้97๕7年认识他到1้997๕年与他永别ี,这20年间我看到了一本最美好、最有趣、最好看的书๰。作为他的妻子,我曾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失去了他,我现在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小波,你太残酷了,你潇洒地走了,把无຀尽的痛苦留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虽然后面的篇章再也看不到เ了,但是我还会反反复复地看这20年。这20年永远活在我心里。我觉得,小波也会通过他留下的作品活在许多人的心里。樱花虽然凋谢了,但它毕竟灿烂地盛开过。

我想在小波的墓碑上写上斯汤达的墓志铭这也๣是小波喜欢的:生活过,写作过,爱过。也许再加上一行:骑士,诗人,自由思想家。

我最最亲爱的小波,再见,我们来世再见。到เ那ว时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再也不分开了!

李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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