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县城西关有个ฐ祖师庙。桌后站着一个中ณ年人。卖小吃的，香火甚旺，卖药材的，来往人多。虽然庙宇的规模不大，摆在庙门的西边。桌前挂了一块布，上书：测字、相面、问卦。庙门外的广场自然而然形成ฐ，由á于该庙占据着得ä，穿一身蓝布长衫。嘴唇上留两撇稀疏ຕ的八字胡。两只眼睛本来就不大，被两条耷拉眉压缩成三角形。他身后有一把椅子却不坐，探着身子对围在桌前的人群侃侃而谈。说到热闹处时，嘴角起白沫。腮帮子一鼓一凹，把唾沫星鼓得乱飞。别看人有些干巴瘦，脖子抻大长。讲起话来却是内气十足，神色兼备。此人就是附近有名的陈歪嘴。他不说不笑时，你看不出他面部有什么缺陷，等他一张嘴，嘴角明显向右上方吊起，给人的感觉是一边脸在哭，一边脸在笑。他自称‘神算子’，吹嘘起来叫人摸不着边际。此人确实有一套哄骗人的才干，光凭他的口才，老天就应该给他一碗饭吃。不信？你走近听听，他正招揽生意：
有个小娘子，整天盼望她丈夫早回来。眼看到了年关，丈夫在外做生意还未返家。小娘子又想念又着急。没法子了，就来找我测字。我让她写个字，她说不会写，现在是腊月了，就测这个‘腊’字吧。我一看，腊字左边是个月，右边是个昔。这‘昔’字明摆着是二十一日。我就告诉她：本月二十一日你丈夫回来。你就准备年货过年吧。小娘子高高兴兴置办年货，单等丈夫回家团聚。到了二十一日这天，小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准备好吃的用的，不离家一步。上午未见动静，下午又把院子打扫一遍，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仍不见动静。小娘子急不可耐，心想：都说测字很灵，论到เ我怎么会就不灵啦？她坚信不疑：白天不回，夜晚肯定回。天黑以后，她做好晚饭也不吃，盛好放在桌子上，要等丈夫回来一起吃。准备好两个酒杯，摆好两双筷子，并用热水把酒壶温上。等了一会儿，又倒盆洗脸水，自己再对镜梳妆一番，戴好饰，特意再插一朵小绒花。今天一定要给丈夫个温馨的感觉。正在此时，有人敲门。小娘子忙大声应道：‘进来吧，给你留แ着门呢。等你半天啦。’
话说清朝嘉ล庆年间，偃师县窑前村有个ฐ元永安老先生，带着家人顺ิ山,到邙山背后的古路庄会友。主人名叫张庆，和元永安是八拜之交的换帖兄弟,两家是世交。张庆在洛河边上有15亩滩地，想要出手，委托义兄办理卖地事宜。如今已有了眉目，永安不便作主，来叫张庆定夺。张庆是爽快人，特别相信永安，乾脆把15亩地契交给永安，由他全权处理。元永安接过地契，小心翼翼地贴身装在皮袍的口袋里。中ณ午饭搞得特别丰ถ盛。主人殷勤劝酒，二人开怀畅ม饮。因为好久没有见面，所以有许多话要谈。二人边喝边聊，边吃边上菜。山南海北、家长里短，世事农桑、书画ฑ文章。直到太阳偏西，还海阔天空说个没完。顺山是个ฐ精细人，他怕离家太远，山路又不好走，担心天黑以前回不到家,所以几次催促主人早点上路。但元永安经不住张庆挚意挽留，站起来几次都被摁回座位上。好不容易到老朋友分手的时候，张庆又拿出许多土产山货要永安带回。又是一阵推推让让，最后永安同意还用自家带来的口袋,ไ装ณ些柿饼和核桃回去,这才算罢休。顺ิ山牵过来毛驴，将布口袋搭在驴背上，先走出了院子。元永安和张庆相继跟出，说些“保重身体”、“后会有期”的安慰话，二人拱手告别。张庆目送他们主仆二人上了邙岭大道才返回家里。
仲春天气，忽暖忽寒，顺山虽说正年轻力壮，也没敢脱掉棉衣。一走远路就显得累็赘了。顺山解开腰巾，敞开棉袄，紧ู紧跟在牲口的后边，不时地用鞭子吓唬一下想要偷嘴吃的毛驴。因为ฦ道路两旁都是麦田，毛驴会趁人不留แ意时，突然扭头啃一口就走，把元永安摇晃得手忙脚乱。
吴知县听罢，翻动了几下小眼睛。心想：这小子又在想财门路了。不过说的也有道理，既可以扬名又可以捞取些实惠。于是答道：
“事情是该办。不过这筹集款项嘛，恐非易事。”
刘世言马上接口解释道：“东翁所虑极是。不过以属下看来，若以大老爷名义来办此事，也许不是太难。东翁您德高望重，振臂一挥，自回有众人相从。为了容易起见，暂说借钱，以后归还。可先找几个大户，出来响应一下，其他小民百姓，自然就跟着走了。”
“喔，借钱修堤，倒也名正言顺。不过嘛ใ——”吴德才沉思片刻：“会不会引出别的麻烦？”
毕竟是在官场上混的人物，还要从别的角度考虑问题。因为有几个省份，已经激起民众造反事件，白莲教起义也已此起彼伏，很不安生。虽说刘ถ师爷戴的高帽子很舒服，但也不能把官帽子丢了。
“东翁如果担心的话，可以让卑职去试探一下，先投石问路，看一看他们态度如何？”
“好吧，你可以先去摸摸底细，再作决断。”
刘世言得到เ了这句话，就算是师出有名，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二天，刘世言特意修饰打扮一番。让家人给刮了脸，把唇上留了多日的胡须也剃๙掉了。按照当时的文人秀才的束装ณ进行穿戴。头戴有红疙瘩顶的黑缎子瓜皮小帽。上身穿酱色绸布长袍，外罩花缎子面的马褂。下身穿一条深蓝ณ色的绸子面薄棉裤ไ。脚蹬千层底的新布鞋，特意搭配一双新缎子绑腿带。刘ถ世言对着穿衣镜自我欣赏，显得上下一新า，光彩照人，自己也觉得精神焕，春风得意。
本来这趟差事是刘世言主ว动要来的，而且一个人就能ม办得了，可是他硬要拉一个ฐ跟班的以显示自己的身份派头。他要的不是别ี人，是经常随吴知县跑外的跟班差ๆ人，名叫长信。这是个能ม说会道办事灵活的人。由于他见过世面，什么样的场合都能应付。刘世言带长信出门，一是看中ณ他的才干，二是看中ณ他的身份。临出门他对长信交代：
“我说长信哪，出去办事要机灵点，啊，看我的眼色行事。啊，不该说的话，不要乱ກ插嘴，啊。该你说大话的时候，也不能含糊。”
“那当然，那ว当然。”长信一迭连声应承：“跟刘ถ师爷出门办事，那没有说的，真长见识。请刘师爷随时点拨。”
出偃师城西关，正西一条大官道，直通洛阳。往窑前村去，应在三官庙旁边向北拐，经文昌阁，穿过小蒜坡的桃树林，再往西就是窑前村的望嵩沟了。可是刘世言带领长信没走这条近路。他们沿着大道一直往西走。在大道的两侧有许多牌坊。他们在一座较新的牌坊下面留意观察一番๘。这是前年元家刚立起的牌坊。据说是元家老太太年轻守寡，熬了四五十年，育子持家不易，才换来这个ฐ荣耀。不过，这个ฐ牌坊是在元老太太过世之后才御批下来修建的，她本人并不知道有此荣耀，只能是荫及子孙了。当初立此牌坊，刘师爷是知道的，不过那时并不在意，现在要到元家造访，要增添谈话资料，这是要了解的。
刘世言看这牌坊很有气派。四根方型青石柱将整个牌坊支撑起来。每个石柱前后都有狮子滚绣球的雕塑紧紧ู靠着，以增加牌坊的稳定。最顶上一层中间悬一石匾，上刻‘圣旨’二字。第二层石匾比较宽大。浮雕几个正楷颜体大字‘御赐贞节牌坊’。地面铺一层青一色的石板。因为庄稼人和过路人常在这里休息，所以地面显得不干净。小草也顽强地从石板缝隙中钻了出来。
刘世言看过之ใ后就带长信继续向前走，不多远就是十字路口。那儿有个明显标志——四通石碑。其中ณ一块碑最有名气：书写四个大字‘东风化雨’。从四通碑向北走，就是窑前村了。这是他们每次进村的熟ງ路。村里大路人来人往，凡是躲避不及的，都赶紧施礼请安。今天刘ถ世言心中有事，没有进狮佛洞沟闲逛。他们一到狮佛洞沟口就向东直奔望嵩沟而来。
他们来到元家门口，顺山迎上来接待。
长信话道：“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县衙刘师爷有公干到此。”
顺山连忙答应一声，不敢怠慢，飞快进内通禀：“大叔，衙门里来了两个当差的，说是刘师爷要见您。”
永安一听，忙说：“有请！”放下手中ณ活计，一边往外走一边心里嘀ถ咕：我和他素无往来，找我何事？永安迎出二门外，看见公差在门口，连忙抱拳相让。将客人接到前院客厅就座。顺山上烟倒茶。一阵寒喧过后，刘世言先拉开话题：
“久闻老年伯盛名，早就想来拜望老年伯。只是小侄公务在身，腾不出空来。幸好今天奉了本县吴老大爷的差遣，执行公干。这才算了却心中一庄宿愿。”
“不敢当，不敢当。”永安听到这个称呼，有点莫名其妙。此人一贯爱在人前摆架子充大，怎么เ今天自称小侄？不知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得先客套应酬：“老朽乃一介农夫，何来名气。刘师爷能屈驾光临寒舍，使宅院生辉，实感荣幸。有何吩咐，只消传句话就是了，何劳刘师爷亲自挪步。”
“理当拜访。年伯乃当地有名望的绅士，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晚生前来求教，希望年伯不吝赐教才好。”
“刘师爷不必客气，有用着老朽的地方แ，当尽微薄之力。”
“那好，小侄出来奔波，也是为了地方上的事。为了防止洪涝灾害，吴知县准备修复堤岸。上司还未批下款项，如何动工？因此，吴大老爷出面向各位地主ว乡绅先借些银子，以后再设法归还。您老看这件事如何办好？”
这个问题一下子甩给了元永安，可不好回答。说不行吧，县里办公益事业怎好否定？若说可行吧，就要捐粮捐款。谁轻易捨得从身上往下割肉？要是传出去，说是元永安先赞同的，那不是招千人骂吗？元永安支唔一阵子，也只好表了个ฐ态：
“加固堤防，理所当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咱这中ณ等人家决不落伍就是了。不过嘛，受益大的应当多出些，象咱这半山坡人家，沾不上洪水的边，可否酌情减些？”
刘世言一听这口气，知道不来点厉害的压不住阵脚๐。他‘嘿嘿’干笑两声，不软不硬地说道：“依照吴大老爷的意思，各乡富绅要多出一些。大老爷说啦，他亲自出面借钱，各家乡绅总会给个面子吧。”
元永安一听，他拿知县大老爷来压人，知道辩理也没用。既然躲不过去，便想摸摸底细。他试探问道：“刘ถ师爷可知要多大数额？”
“每户大概三五百两银子总是应该的吧？”
“啊呀，这么เ多呀！别ี说三五百两，就是三五十两，咱家也一下子凑不齐呀。还不得糶粮食典地？”元老先生确实吓了一跳，感到非常惊讶。
“不过嘛，大老爷那里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刘ถ世言又耍手腕绕圈子：“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吴大老爷是体恤民情的。象您元老先生家，前年修建牌坊时，那个派场之大，是众所周知的，怎能说没钱呢？”
“说来惭愧。虽说是圣上恩典，县衙帮办。自家怎敢不竭尽全力？事情过后，亏空甚大，这几年都在填窟窿呢。”
“嘿嘿，只怕众口难挡吧？”
“家底确实如此，还求刘师爷多方周旋。老朽十分感激。”
“好说好说。老年伯乃书香门第，与咱家本是世交。贵公子凤鸣是本县有名的庠生。都是读书之ใ人，当然要互相照应了。只是……”
刘世言故弄玄虚，没有说下去。
“刘ถ师爷有话但说不妨。”元永安不知是何圈套，只管往里钻。
“好，我就明说。咱们吴知县有桩心事，不知老年伯肯帮忙否？”
“吴大老爷有事？要我帮忙？”元老先生坠入云雾之中ณ。
“吴大老爷有位千金，不爱做针线，专爱攻诗文。想要找一个伴读女子，总无合适人选。小姐脾气很急，经常对老爷、夫人火顶ะ撞。大老爷急了，把此事交小侄来办。小侄也很为难。这样女子非出自书香门第不可。最近才听说老年伯有位千金，年龄相仿。可否让小侄一睹芳容？”
好家伙！瞧这个圈子绕的。再聪明的人单从他的谈话里也难以弄清他的真实用意，何况忠厚而又直心肠的元老先生？元永安纳闷：这是玩得什么花样？正议论借款修堤，忽又改找伴读女子。你找伴读女孩子也不能找我呀，我哪有什么千金去给她作伴读？心中不悦，自然就带在脸上。他白了刘师爷一眼，冷冷说道：
“刘师爷，您搞错了。老朽只有两个犬子，没有女儿。”
“老年伯不肯让女儿去做伴读，也在情理之中。您只管让小侄见一面，我回去便能交差ๆ。”
永安真急了：“给你说啦，我没有女儿，让你见谁？”
可是刘世言却不急，一再耐着性子解释：“老伯您不用担心害怕。一来未见得选中ณ，二来嘛，即使选中，也不过一年半载就会回来啦。您想，县府千金已过二八之年，岂能ม总待字闺中ณ？出嫁是早晚的事。通过一年半载的交往，您和吴大老爷的关系密切了，对您老有什么坏处呢？……您不用再否认，我是确确实实听说您有女儿，而且正值豆蔻年华。”
刘世言的喋喋不休，气得元老先生直想作。为ฦ了不得罪衙门里的人，让他们能ม够下台阶，元永安再次耐心解释：“刘师爷，您听误会了。我确实没有女儿，只是前些日子刚认了个ฐ干女儿，是个ฐ穷人家的姑娘，不通文墨，不宜做伴读。”
“干女儿？哦，我说嘛，怎会有错？干女儿也好。请出来我见见。”
永安见他死皮赖脸穷追不捨的样子，很为反感。他毫不留情地甩过去一句话：“人家的孩子，我岂能ม做主。”
这是句实话，元永安确实当不了这个家。这下可把刘师爷惹恼了：
“既ຂ然如此，不再打搅。”
刘世言把水烟袋往桌子上一顿，站起身来朝长信一挥手，就准备动身。看看元永安没有挽留แ的意思，临出门时又撂下一句话，使元老先生半天说不出话来。刘世言回身说道：“请元老先生准备好三百两ä银子，三日后派人来取。”
刘世言说完扬长而去，你就是想追上去再设法缓和局面，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