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福能儿越发凑近咬了承泽的耳朵。原本大爷吩咐没有他的叫，就要抬手打他，可那天都将巳时了，“姐姐们说，新房里伺候的就用，没法子本想去回老太太，可荷叶儿胆子大，掰了窗子就跳进去。”
“说的就是啊，就是红玉姐姐和荷叶儿去叫，福能儿赶紧虚挡了！后来外头的姐姐们就听荷叶儿疯了一样哭喊，正都要去，却被福安抢了头里，随后就关了门，连红玉姐姐都没让进。外头就乱了，砸门。再后来，请了老太太来，这才压住。”
粗浊的呼吸突然噤声，头重重地捶砸在她肩上。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เ他发青的脸庞，眼睛瞪得好大，嘴巴张得好大，那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哥哥画本里那只水鬼……
不记得是怎么被人拖了起来，不记得是怎么เ穿上了这一身白衣，更不记得，为何老太太命人封了房门，一口浊血喷在她雪白的衣襟上，说她是个“作死的娼妇”……
如今他来了，却已是兄妹异姓，咫尺天涯……
慕峻延不由拧了眉，咬紧了牙，才略๓略屏住那噬骨的心痛，接过家人递来的经香，步向灵前。
“小姐！小姐！是咱们家大爷！”跪在后排的荷叶儿凑在静香耳边急声道。
静香赶紧抬头，果然，青烟缭绕的灵前弓身敬叩的正是自己的大哥，忽觉鼻子一酸，紧紧咬了唇。
慕峻延叩拜罢，跪守一旁的承泽、承桓并静香一起叩谢还礼。慕峻延走到近旁้，蹲□，双手扶起承泽、承桓，“二爷，三爷，快免礼！”
承泽恭敬道，“谢慕大哥。”
小承桓虽不记得眼前这个男人，却也懂ฦ事地跟着二哥叫，“慕大哥。”
慕峻延轻轻点点头，放开兄弟二人，挪开一步，俯身在静香身旁，“静儿，”
“哥，你来了。”静香轻声搭话，手中死死地攥着衣襟。
慕峻延看着小妹形容憔悴显得脸庞越小，越似当初小猫儿一般偎在他怀中之时，心疼不已，再看她的眼睛，水润润的，明明是泪，脸上却为何没有一丝痕迹？还有这眉心，这眉心一点是什么เ？红红的，微微凸起，嵌在她白玉般的肌肤上，仿若一颗将滴的血泪……
承泽跪在一旁看慕峻延拧眉凝视，心有些慌，这若是问起来，易家老祖母竟是大丧之日手残新า寡，该是如何尴尬。
“静儿，你这是怎么了？”
果然……
“回门那天回来的路上在林子边儿歇脚，又是碰上那坏小子打弹子，崩了一粒，溅在了脸上。幸而，是眉心，不是眼中。”
“哦。”慕峻延应了一声，本想再问回来这些日子可曾好生上药，怎么还是落了疤痕，却又顾忌易家兄弟近在身边，人家大丧之时再多问自家事实在不妥，便也罢了。
一旁的承泽听了心落地，却又暗中ณ感慨，嫂嫂这谎是何时预备的？听她心平气静，语声潺潺，眼中清明透彻，毫无闪躲，任是谁能ม不信，能不认？
“静儿，能借一步说话吗？”
静香没有立刻๑应下，目光转向承泽，承泽赶紧点头，“嫂嫂只管去，这里有我。”
“多谢二叔。”
“多谢二爷。”慕峻延道了声谢，正要扶了静香，静香轻轻摇了摇头，他立刻会意，先行站了起来。
静香抚了衣裙起身，心中暗忖，自己从未敢在家人中吩咐过什么，也不知道这府中ณ哪里可去哪里不可去，若是给大哥看出来，可就……正在犹豫却听身旁有人小声道，“出了合宜园往西，花园子蕴仙阁。”
静香点点头，悄悄用唇型道：“多谢。”
承泽也一样配合了默声回应，“不谢。”
看兄妹俩出了门，承泽又悄声吩咐福能儿赶紧跟着照应，免得有那不识眉眼的下人让嫂嫂为难。
出了合宜园便是花园，静香依话带着慕峻延沿鹅卵小径往西走，很快便看到隐在高处花木中翠绿的琉璃瓦顶，拾级而上，一座不大的六角小阁，匾曰：蕴仙阁。推门而入，已是深秋时节，少有赏玩的人，可阁中的桌椅、摆设并暖垫、扶手都是干干净净。
静香让了慕峻延落座，才发现桌上布有精巧的紫砂茶具却是没有茶，不由暗自埋怨怎的竟忘了知会荷叶儿去讨壶茶来？谁知正在懊恼之时，门扉轻响，已有仆妇捧了茶盘进来，除了喷香的热茶，还有一叠枣泥小酥饼。静香接了，亲自为兄长斟茶。
仆妇小心地退出去，兄妹二人对坐而饮。静香心中ณ暗对承泽称谢，这小阁又安静又雅致，正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静儿，”慕峻延看着专心抿茶的小妹，知道她还是那ว般冷性子，不问是断ษ不会开口，便道，“跟哥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自幼身子就不好。”
“不是说只是身子弱，并非顽症吗？”
身子弱？她想不出，只觉得他那力气大得骇人……这么想着，竟又觉透不过气，“他每日吃药倒还好，可有时也会重。”
“那这次也是发病加重而致？”
“嗯，找了大夫来，……已๐是不中用了
。”
看静香一问一答，不过是三两句便说尽了与夫君短暂的厮守，慕峻延的心一酸，手不觉握紧了茶盅，愧道，“是哥害了你，没有好好打听清楚，就……”
“生老病死，谁能料得到。”
“静儿，可是苦了你……”
“哥，”静香轻声打断，“实则……我还不大认得他，人去了虽也惨，可我心里倒还好。”
慕峻延听了这话，倒相信她不是敷衍自己。小妹做什么事都极认真，却总仿若隔了自己的天地，难得让人进去，自己้也难得出来。原本给她寻了婆家也没指望她能ม这么快就上心，可也没想到เ没应了日久生情倒应了今天的惨景，不由á更是叹气，“话是这么เ说，可你从今后便是……”
“便是一个人，又有何妨？……当时，我也不想嫁的。”静香看了一眼大哥，想起当时她跟他撒娇哭，从小到大从没有说过不字的大哥却是铁了心要推她出门，好几天她都不跟他说话，直到上轿都不理他。此刻看他皱着眉、眼中满是愧疚，她又心疼……“其实，如今有荷叶儿，有莲心，还有画，跟在家的时候一样的。虽不能常见你和娘，可易家人也好，老祖母、姨娘还有小叔们。”
听她如此处境还是懂ฦ事想劝他，慕峻延心越难过，却也不想驳了她，便随了问，“是吗？他们家人都对你好？”
“嗯。”静香点点头，“都好。下人们也好。只是，我初来还认不全。”
“那ว就好。”慕峻延看着她白净的脸庞，斟酌一下，劝道，“静儿，既是人家对你好，如此大丧，你便是心中不觉什么เ也该落泪才是，怎么……”
“我……我哭不出来。”
看静香低了头，慕峻延有些诧异，小妹胆子小，泪也多，逢此大丧ç，她就是再不伤心，也不会哭不出来，这……
看大哥疑惑不肯放过，静香咬咬牙，“哥，我，我厌他！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