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样在记忆中一个一个地收。
他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
我们俩的幽会，殷勤地帮他把一只手提箱放到行李舱。在钻进车前他对机场恋恋不舍地瞥了最后一眼，仿佛她的影子被留在了那里。
你还记得这位先生吗。我的鼻子能嗅到米饭的香气。空间隔断了所有人所有的缠绵的期望。他只，他才发现这座国际机场的门檐像一片片覆瓦。称赞他的记性和称赞他对朋友的一切关心。司机是一个花白头&，总令我联想到多少年前我在劳改队的打谷场上偷偷地跑到看场的小屋里偎那ว么เ一会儿火炉。静静地看着一朵肉色的火，把一切存在和自己的存在都投到火里。透过稻谷的皮，近处点缀着两架悬在半空不动á。“我还记得它叫弗雷顿ู。在暂时的舒服中有着永远不可克服的厌烦。于是你终于走了。你走了。
在他六十五岁那ว一年，他回顾他一生的各个ฐ阶段都是凭靠一个ฐ个女人来连接的，没有女人的日子全在记忆之ใ外。也许这就是“男ç人”这个词能ม成为一个ฐ整体概念的原因？
他经常想出奇制胜，经常想创新，但劳改队给予他有限的条件却限制ๆ了他的想象力。寻死，也必须用最古老最传统的方法——上吊。老实说，这种死法是很无趣的，使人直到死都体验不到生活的新鲜。他握着绳子在打谷场边的一个ฐ碌碡上坐下。人在自杀之前必须有一个短暂的停顿，经过一个思考的过程，这也仿佛成了一个通例，一套固定程序中的一个环节。没有任何人教导自杀者如何寻死，但每一个自杀者都会不自觉地重复这种古老的习惯。想必自杀和杀人一样，在数百万年之前已经由不断重复的行为ฦ编入了我们祖先的精液，成了遗传密码。“算了！”他心里想，既然当权者玩弄他的天真，既然政治的欺骗都没有玩出什么的新花样，他在自杀方法和程序上都落入了前人的窠臼也不必感到羞愧了。尽管有两ä滴清泪流下来，但那两滴清泪却有另外的含义。当然，事后他方แ才知道，流两滴清泪也不过是自杀的程序之ใ一。碌碡冰凉，整个ฐ世界看来只有他的屁股是清醒的。一切都想好了，想通了，当大脑里面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之ใ后，也就意味着遗忘。而他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想好，没有想通，没有也永远不可能ม想好、想通。将一切遗忘，那还是在他成熟之ใ后。但他坐在碌碡上的那ว时，他真的以为他是如此通达。四周弥漫着稻谷的气味，能感觉得到有一股暗香在地面浮ด动。某种秋虫应合着天上星星的闪烁，把那微弱的光转换成唧唧的叫声。没有风，但有气流在脚下汹涌，摆脱了折磨人的繁重的体力劳动，不去考虑什么เ身份、境遇、前途、责任，黑暗的风景也顿时呈现出美丽缤纷的色彩。他抚摸着绳子，那是一条用旧的麻绳，柔软而且光滑，在凛冽的夜气中像一条死去的蛇。这时他觉得有一丝阴森的仇恨和令人心悸的爱意纠缠在一起，从心底冉冉升起。仇恨和爱意皆没有目的，没有对象，而是一种冲动，一种滋味。他努力追随这种体验，捕捉这种体验，但转瞬即无，心头又只剩ທ下临ภ死前的空茫。那两ä滴清泪实际上是青春的分泌物。那年他二十三岁。在我最后用枪将他击碎之前，他居然微笑地直面对着我，使我知道他死得心甘情愿，使我认为ฦ他真正该死。这种微笑，才表明他已完全老化。透过模糊的泪水，他蓦然发现月亮。先是清冷的光和影子从远方แ漫延过来，还带着的音响，仿佛是干涸的土地正在被水滋润。接着，打谷场边的白杨树梢上一群乌鸦开始聒噪，黑色的羽翼习习生风。地面的阴影到处乱窜，有的黑影竟然跳跃到土墙上、谷垛上和他的身上。星星隐去，但秋虫却鸣叫得更加响亮。手中ณ的蛇复活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知道那不过是他的手在颤抖。
你们从哪里来？你们曾经怎样生活过？你们现在在哪里？…这一切在杰恩·克拉德·波里莱一忽儿悠扬、一忽儿懒洋洋的小号声中全化为乌有。重要的是这一刻，重要的是这一刹้那，重要的是你们俩在一起。
这里没有如针尖的目光，没有会诱发菡忾疹的窃窃私语。杯觥交错，耳热酒酣。那个金发的女侍者肌肤如雪，闪着玉米和奶酪的光泽，怪不得人人爱看玛丽莲·梦露的《绅士喜欢金发女郎》。那个老白人熟练地剖着牡蛎。他有一部契诃夫的胡子，然而你却会想起莫泊桑的一篇小说。谢天谢地！你们没有像小说中那位叔叔一样潦倒。
坐在这里，你们可以相互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模糊的思念和炽热的情欲。柔和的烛光中只有她的眼睛和美丽的脸庞。此刻๑她的眼睛充满着向往。圆的烛光将她的圆化在其中，你会想起有一次做爱时她问你如果男ç人发现他身下女人的脸十分丑陋会有什么样的心理。于是你悟到她今天特别美是因为你的到เ来而非常感激。不久，你们的内分泌和威士忌的气味一齐溢漫到异国的空气里了。随着子夜降临，某种期待顽强地要上升为ฦ现实。隔着桌子，你都能感觉到เ她的小腹在急剧ຕ地膨胀和收缩，于是你迫不及待地招来侍者。唯一使你记起你们现在在另一片国土上的是你必须付小费，并且帐单上附加了税款。
你们携手离去，在皮座上留下你们灼热的体温。
接着，你们来到一处廉价而干净的姓饷馆。下车的时候你听到海的声音。可是门前幽暗的灯光照不到เ海而使得气氛更加神秘。你想象那门前的一对灯是十九世纪的。
不用问，这家旅馆定是她用在北京生活多年的那种斤ภ斤计较的经验筛选的。和她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觉得生活中ณ任何一件事全很复杂，全需要算计，而她又有能ม力把复杂的生活变得极为简单。
取了钥匙，你们向预订的房间徐徐升去。在电梯中，当着给你提箱子的旅馆仆役，你们就偎在一起。在嵌进墙壁的镜子中，你看见你的手搂着她丰满的腰肢。
进到房间，所有的物件都仿佛善解人意，那张kingsize大床和她一样地在等待着你。紫红的窗幔把陌生的世界隔绝在外面。这是一道安全的屏障，你丝毫不会感到那颜色的喧闹。两朵红玫瑰插在床头的白色细颈瓶里，一下子使房间的重心全落在它的上面。抽屉和斗柜都是空的，反而使你有一种占有感。在祖国或在异国都无所谓，只要有她在，脚下就是你们的土地。你们平静地脱了衣服。一切要说的话都已说过。你还仔细地把裤ไ缝抻齐挂进壁柜里。你们平静地冲了澡。她在浴ภ室的时候，在撩动人心的咝咝的水声中，你平静得甚至重温了一遍日程的安排和翻出了几个明早ຉ必须通话的电话号码，具有讽刺๐意味的是其中一个电话号码还是静慧的。
然后，你们仿佛是厮守了多年的夫妻，在纵情前的一刻还保持着一定距离地安稳地躺在床上，只是用手指缠绕着手指。你们故意地要将对方的情欲折磨得无以复加。情欲和酒一样，存在的时间越长越浓烈。直到เ你们都感觉到เ生命在躯体里急不可耐地要迸裂开来，借着美国人盖起的一片屋顶ะ，你才翻过身去吻她激动不已的胸ถ脯。
当你发现她的眼神又充满恐惧，用全身心迎接即将到เ的高操，而你也感觉到枪口正对着你的脑แ袋因此更加奋进的时候，也许你会想到เ尽管有枪口对着你而命运毕竟对你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