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门！第二次，我们不由á都笑了。要耽误她完成定额&#x，有点脆ะ，可&#x，她笑了一下。你是为ฦ什么进来的呢？我们问。第一次，扒窃；因为是第å，她说；第三次，大概就要贩卖人口了——她不紧不慢他说道，我们就又笑，心里愉快得很，好像得了一个好谈伴。再不用我们多问，她就娓娓地从头道来：她的母亲是一个缅甸人——这就是她相貌有些异样的原因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和母亲就一起去了香港，留下儿女们，她是最小的妹妹。故事应当是从文化革命中ณ期开始的，那ว时，她已经从江西农村抽调到一个小县城的文工团，在那里唱歌，还跳舞，有时也演些小剧。有一次，春节前，她乘๖船回上海过节，船到芜湖的时候，上来一群男ç生，就坐在她们对面。上来之后，他们就开始讲笑话。他们这一讲，她们不是要笑吗？她说。好，就这样，她和她的第一个ฐ男人认识了，认识之ใ后就结婚，这男人是在芜湖那ว里的农场，结了婚后，两ä人都没有回去，一直住在上海。不久ื，丈夫却忽然被捕，这时，她才知道，丈夫这已是第二次因偷窃判ศ刑了。他所在的农场，正是第一次刑满留แ场的地方แ。而她已怀孕了。于是，从此以后，每到探望的日子，她就挺着大肚子大包小包地乘长途车去农场。后来，则是背着儿子，儿子一岁两ä岁地长大了。这时候，她也开始偷东西了，偷东西成了他们母子的生活来源。总算，丈夫刑é满回沪，她想，这样生活下去究竟不是长久ื之计啊！母亲从香港回来也觉得小女儿日子过得不如人意，便决定为她办理香港探亲。当她领到护照ั的时候，她丈夫却跑到公安分局，告她的偷窃行为，护照被没收，人被劳教两年。解教后回到上海，两人的户口迁了回沪，也有了工作，过了一段太平日子。有一日，她因工伤提早回家，却见丈夫和她的一个小姐妹躺在床上，两ä人便大闹，将家里可以砸碎的东西都砸碎了，结果是离婚。她回到娘家，房子已被哥哥姐姐分完，她只能在厨房里搭一块床板栖身。哥哥姐姐一早一晚地进出，免不了要冷言冷语，他们都是很出色的人，在单位里都保持了先进，有这样一个妹妹，实在感到เ羞愧难言，偏偏这妹妹又住了回来。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她就到街上去，到街上去做什么เ呢？斩冲头，斩冲头就是哄骗单身男人，让他们请客跳舞，喝咖啡，吃饭，等等。会"斩"的人往往无本万利，不会"斩ล"ิ的就会将自己้赔进去。要知道，这世界上，什么都缺，就是"ิ冲头"不缺，她说，在她叙述的过程中，我们中ณ间常常会有一个ฐ按捺不住，急切地问：后来怎么เ啦？后来怎么เ啦？另一个就会更着急地拦住道：你别ี吵，听她说下去！她也说：你听我说啊！然后不慌不忙他说下去，是个ฐ非常有才气的叙事者。在"斩冲头"ิ时，她认识了一个ฐ青年，这青年迷上了她，再也离不开她了，可是她觉得这不可能ม，因为这男ç孩足足小她六岁。不管怎么先把他搁起来，再继续斩她的"冲头"。那ว男孩却依然恋着她，跟随着她，终于感动了她。他们两ä人，再加上她的儿子，组成一个ฐ三口之ใ家。生活很艰难，靠贩鱼为生。因为她觉得与前夫的事在厂里丢了脸，回不去了，就辞了工作。在寒冷的冬天里，卖鱼的生活是很不好过的。她终于病倒。在她养病期间，那男孩忽然阔绰起来，每天早晨出去，晚上就带回蹄髈、甲â鱼，母鸡，煮ุ了汤给她喝。她问哪里来的钱，他说是今天生意好。可是她明白生意是怎么回事，又加追问，才知他去摸人钱包了。他向她保证说，等她病好了就不干了，她天天为他提心吊胆，总算没有出事。这时候，她又遇到เ了过去的丈夫，他仍没有结婚，已๐经成为一名老练的皮条客了。他向她介绍生意，组织南下卖淫，后来事情败露，他被第二次判刑，她则ท第二次劳教。我的事情呢，就是这样！她最后说道。我们都已๐听得出神，为她的经历和口才折服，我想：她是个聪敏人啊！已๐经透彻了似的，将这凄惨而黑暗的故事讲得那ว么เ有声有色，妙趣横生。她始终怀了那种自嘲的口气，像一个作家在写他的童年，多少惊心动魄的东西掩藏在她调侃的语气里，叫人忍俊不已，却不敢多想。我们笑声不断，她也很为ฦ她叙述的效果得意，却不动声色。我们再问她，那个ฐ小她六岁的男孩现在如何。她说他和她的儿子一起生活，儿子叫他"ิ叔叔"，"叔叔"ิ大不了儿子几岁，也管不了他，儿子不听话。有时叫他去"放烟"ิ他不肯放烟即贩卖外烟。有时去"放烟"ิ了，却将本钱利ำ钱一起卷走。她写信去对儿子说：不可以这样对叔叔，叔叔苦，"放烟"这碗饭不好吃得很，遇到警察，收得不快，就得充公。她还写信去问邻居，叔叔对儿子好不好，邻๑居说，叔叔好，叔叔对儿子只有这样好了！我们说这青年待你可是真好啊！是呀！她说，他待我是好得很！探亲的条子一寄过去，几天以后人就到了，大包小包的。再过几天他又要来了，如你们不回上海就可看见他了。我们队长说：他为什么待你这样好？我看看你又没什么好！我说：我也不晓得，你们问他自己去吧！半个ฐ月前他来信说，儿子撬了橱门，把钱和叔叔的西装偷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们问，儿子已经能穿叔叔的西装啦！呀，儿子很高，长得非常漂亮，小时候，曾被歌剧ຕ院舞蹈队挑去，他吃不了苦，逃了回来。这小鬼迟早ຉ也是要吃人民政府这口饭的。这样倒也好，我也希望他来吃人民政府这口饭的，我们问"吃人民政府的饭"ิ是什么意思，她说就是吃官司的意思，在这里都这么说。
这一回谈话是在队部二楼会议室进行的，接待室被占用了。下午，一辆农民的拖拉机载来一些探亲的劳教家属，他们清晨时在上海动身，乘๖了长途车，午后两点多到，再搭农民的拖拉机来到เ枫树林。今天来的有一对丈夫与哥哥，一对母亲与妹夫，还有一对父亲和舅舅。这一个妹夫和舅舅因拿不出说明与劳教亲属关系的证件，被拒绝同意接见，让他们回场部。但负责此事的女孩告诉我，看起来那位舅舅是真舅舅，而这位妹夫却可疑ທ了，当她拒绝他探望时，他竟说：你让我看上一眼，我也就死心了！你说，这像妹夫说的话吗？她问我。她接着说，这种"ิ妹夫""姐夫"是最最伤脑筋的，弄不好就会是她们的同案犯，所以绝不可通融。会见是在接待室里进行的，每三个ฐ月可得接见一次，夫妻可以在招待所同居。
炎热使我意气消沉，由á于电å力不足，风扇旋动得非常缓慢，有气无力的，灯光也昏暗。隔窗可见一条柏油路，隐在路灯下，路边是一些花圃，有乘凉的人们走着或坐着。女劳教大队在距此三十里的枫树林，已经有许多记者、作家，编剧、导演去过那里，写回许多报告，还拍摄了一个多集电å视剧，名叫《女警官》，近日就要上演，据说干警和劳教人员都参加了表演。我不知道这一趟来会不会有新鲜的现。
说到เ这里，他哽住了，有大的泪珠在他眼睛里打转，而终于没有落下。这意外的插曲，给我们的白茅岭之行增添了戏剧性的色彩。
后来，我们向负责接见的干部ຖ提及此事，那ว女孩说，那天，他砰地撞开门，一手扬着一本护照，一边说：台湾叔叔来了，台湾叔叔来了。我心里就很反感。你台湾叔叔有什么เ稀奇，也要按规矩来，回去！我们又问他妹妹是什么案情，她便找来卡片给我们看，她曾经在工ื读学校，由á于向一个ฐ医学院的伊朗留学生卖淫。这一次进来也是由于卖淫，主要是同华亭路一个商贩。这商贩的姓名使我眼熟，我记得在好几张卡片上都有这个名字。那女孩就告诉我，那都是同案犯，这一起淫乱牵进来的人有好几个ฐ。这商贩是个ฐ什么เ样的人呢？我眼前出现了炎炎烈日底下，人声鼎沸热火朝大的华亭路。
接下去是星期天，值班的星期六就留在枫树林了，不派大客车，本想搭拖拉机去，可场部的宣传干事却找来了一辆小吉普。
我们还是到了三中ณ队，院子里很热闹，大家有的洗衣，有的洗头，做着一些内勤，上午是排练合唱，为歌咏比赛做准备，这时的气氛是平静和闲适的，与往日很不同，然而这么เ多身体强壮且又年轻的女人一同在院子里活动，却包含了一股紧张的气氛，好像随时都可能生些什么เ。办公室里有一个劳教在向队长哭泣，她进来之前借钱买了一辆车，本想赶紧ู做了生意将债还了就可净赚，不料é却因愉窃事。她将车交给妹妹，妹夫，希望他们代她还了债，其他赚头都归他们自己。可昨日妹妹来信说，出租车生意不好做，并不能赚钱，债主又上门讨钱来了，希望姐姐告诉她，姐姐的金银饰放在何处，她可取来折价还债，或者，就把车子卖了。她说妹妹根本没有好好地做生意，还想骗去她的金银饰。队长很耐心地听她讲述，不说什么，也不打断她。那生在上海繁华大街和隐晦弄堂里的故事，在这皖南宁静的早ຉ晨里，听起来是多么不可思议。
这天我们在三中队又挑选了三个采访对象。这二日的谈话已有点使我们疲倦，失去了耐心，谈话便无意加快了节奏。一个新的对象很快就使我们消失兴趣，就又期待着下一个ฐ对象，对这些女人的好奇心和新鲜ຒ感在一次次的接触和谈话以后大有涡灭的危险，我们有些懒โ惰，互相希望别ี人来提问题，提问题使我们感到吃力，假如第一个ฐ问题没有得到令我们满意的答复，就再无耐心去提第二个ฐ问题，于是，没有几个ฐ回合便匆匆收了场。
第一个谈话者是一个四十七岁的女人，这是最年长的劳教之一，她曾于一九七七年因流氓罪判处三年劳教，这一回又因流氓罪判ศ处三年，从她的材料中得知，她主要的淫乱活动是和两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进行的。这事情叫人觉得恶心，却又想不明白。当她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就只剩ທ下愕然的心情了。她是干枯了的一个女人，黑黄的少肉的长脸，说话很生硬，态度也很不合作，她过去的职业是小学的体育教员，这个ฐ人，这个人的职业，这个人的作为ฦ，全呈现着分离的状况，怎么也协调不起来，只觉丑陋得要命。这时也现自己原来是有着致命的偏见，那就是只能ม够认同优美的罪行和罪行中的优美，怀了一个ฐ审美的愿望来到เ白茅岭，实在跑错了地方。面对了这么一个ฐ存在，我们简直束手无措，张口结舌，她坐在角落里，手里玩弄着一柄扇子，在眼角里觑着我们，使我们更觉不是对手。后来我们终于提出一个ฐ问题：当你这样大的年纪却和两ä个男孩瞎搞时，心里究竟如何想的？她不回答，低着头，好像有一点羞涩，这令人更加忍无可忍，我们立即把她送走了。
第二位是一名"A"ิ角。她头剪得粮短，穿男式长袖白衬衫、男式西装长裤、一双松紧ู鞋。她的父母都是盲人，而她的眼睛很明亮。她是二次劳教，第一次是流氓卖淫，第二次也是流氓卖淫，在这里，是一名出色的"A角"，许多女孩为她争风吃醋。我们问她为什么เ大热的天不穿裙子，而要穿长裤。她说她从来不穿裙子，穿惯了男装ณ，穿女装就很别扭。过几天大队要举行歌咏比赛，每人都要穿裙子，她借了一条试了试，怎么看也不像样，赶紧脱了下来，到เ了那一天，她可怎么办才好啊！她非常愁和恼怒的样子。我恭维她说：你长得还是很秀气的，穿裙ำ子不会难看的！她嘿一声笑了，直摇头，说她一直是这样的，有一次和男朋友出去，遇到他的熟人，熟人就问：这是你的弟弟吗？我说你男朋友喜欢你这样装扮吗？她说，他喜欢不喜欢关我何事！我们心里有许多问题，可是想来想去不好问出口，比如说她既然扮成男ç性角色，那么有没有性冲动？这冲动是哪一方แ面呢？如是立足男ç性角色方面的，那ว么她又如何去卖淫和搞两性关系？假如她不拒绝两性的关系，那ว么เ她又如何处理自己的角色问题？反正，就是一句话，她在现实生活中是如何协调两ä种性别角色的？后来，我们送她回去了，走在她身边，觉得她走路的姿态确已๐相当男性化，含胸，端肩，微微有些摆动，且是一种沉稳刚健的男性风格。
第三个就是娟娟。队长事先提醒我们，这个娟娟不知是说谎还是做梦，经常胡说八道。她将自己的家庭描绘得十分豪华，可有一次，队长去家访，却现她家十分拮据。她还说她和许多男明星有恋爱关系。每天她都写一些日记似的文字，写好后也并不收好，到เ处放着，叫别ี人四处传看，日记里记载着她和歌星费翔兄妹般的友情。她今年二十七岁，第一次因与法国驻沪领事姘à居而判处三年，第二次的事情，她至今也不承认，连叫冤枉。当我们问及她这事时，她是这样叙述过程的：那一日，她到เ华亭宾馆去送她的英国男朋友，男友走了之ใ后，她又留在宾馆跳舞，晚上，有一外国客人请她去客房坐坐，她想拒绝人家是很不好意思的，就跟了去。一进房间，那人就对她行之非礼ึ，正拉拉扯扯间，房门推开了。她虽然觉得委屈，可倒也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这过程中ณ有一些疑点是她无法解释的：她送走男友后是因什么理由再留แ下跳舞，她凭什么เ跟随一个陌生人去他的客房，这人又为什么目的而请她去？当然我们并没有问她这些，我们经历了这些谈话，已经习惯了一件事情，那ว就是所有的人都将自己说成是无辜的，纯洁的，她的神情都是同样的恳切，叫人同情。我们渐渐地抑制了我们愚蠢的文学性的怜悯心，而这怜悯心最终遭到เ毁灭性的打击则是在离开白茅岭以后。我们说队长说你每天都要写日记啊！她先说是瞎写写的，然后又说在这样的地方，不写写东西又能ม做什么เ呢？乱哄哄的，周围没有谈得来的人，那ว些人或者吵架打架，或者搞什么"ิA角B角"的同性恋，太无聊了。这些人都是心理变态，硬说那个"A角"ิ像男人，说你看你看，她多么像男人啊！可她横看坚看还是一个女人。伙食也很糟糕，难得吃肉也都是猪头肉，大家都奇怪，这里怎么เ会有这样多的猪头肉，都说白茅岭的猪是长两ä个头的。这次歌咏比赛，非要她写串ธ连词，还要她朗诵，说她普通话说得好……最后，我们送她进去时，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๘，说：你穿得多么朴素啊！我说，是啊，我们也不懂，听说你们这里不能穿裙ำ子，不能穿没领子的衣服，其实我也热得很，可是你们都穿裙子！她就说：那些规定是对劳教的，裙子可以穿，可是每一季不得过三套衣服。要是我是你，那我简直不知怎么才好了！她忽然说了这么เ一句，使我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她眼神有些迷惘、又有些陶陶然地望着远方，走进了大墙里边。她在做什么白日梦呢？为了这些荒谬的白日梦，她准备付出多少代价呢？
劳教们又在工场间加班了，只有几个ฐ值班队长在，办公室都锁了门，比平时安静多了。四周都是茶林和稻田，假如要逃跑，往哪里逃呢！女劳教已保持了多年无逃跑的记录，过去，这里曾经逃跑成风。她们总是先到一户农民家，给他们钱，住宿一夜，再往上海逃，到了上海ร，住上几天，有一些就又回来了。太阳当空，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四下里无一人。
下午我们到เ四中队找昨日那位哥哥的妹妹，负责小分队的队长说她已๐离开小分队，到二中ณ队去了。问为ฦ什么离开小分队，那ว队长说这人就是长得好，可是特别笨，什么也学不好，并且很别ี扭，说她几句，她就什么也不做了，很难弄，便把她打回去了。队长又说，她的哥哥倒特别ี好，"五一"节时，演出须每人有一套运动服，她哥哥接信迟了，生怕赶不上演出，带了运动服直接送了来。她哥哥是为ฦ了她不结婚，帮她带孩子。我们问：她哥哥怎么对她这样好呢？而且他结婚不结婚和她有什么关系呢？队长说：谁知道！于是我们又到เ二中队，要求见这个劳教，她是仓库管理员，所以我们就去了仓库。她果然长得很好，身材很匀称，很秀气，鹅蛋脸很俊俏。我们想起了昨日那ว个六岁的男ç孩，觉得很像他的母亲。她以一种熟人般的态度看着我们，很不见外似的，问我们从哪里来，做什么工作，然后就问，上海ร某某话剧团的某某某，你们认识吗？上海ร儿童艺术剧院的某某某，你们认识吗？上海某某团体的某某某，你们认识吗？如果我们说认识，她就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如果我们说不认识，她也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