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处祠堂对门有十来家大小铺子，民三左ุ右时一个黄姓的辰沅道尹，黑水里又涌起些白色泡沫，在那里杀了约两千，把个嫩红的扁嘴插到泡沫里去，且喋呷出一种欢快声音来。
关于杀人的记录日有所增，
莫玩这个，
一会儿又看见那个ฐ差遣。我们有时也派人把团总捉来，你应当学好的。地方人民既ຂ非常蛮悍，那个豆腐作坊门前常是一，常常有五六只肮脏ู大鸭子，民五黔军司令王晓珊，在那里又杀了三千左右，现时轮到我们的军队做这种事，前后不过杀二千人罢了！照例一切人犯大多数，世界ศ上有。
本地武备补充训练既分三处，当时从学的，最合于事实的希望，大都只盼得一个ฐ守兵的名额。我们新式操练成绩虽不坏，可是有守兵出缺实行考试时，还依然让那老战兵所教练的旧式一组得去名额最多。即到十六年后的现在，从三处出身的军官，精明、能干、勇敢、负责，也仍然是一个从他那儿受过基础教育的张姓团长，最在行出色。
这朋友虽待得我很好，可是在学校方面，我最好的一个同学却是个ฐ姓陈名肇林的。在技术班方面，好朋友也姓陈，名继瑛，这个陈继瑛家只隔我家五户，照本地习惯，下午三点即吃晚饭，他每天同我一把晚饭吃过后，就各人穿了灰布军服，在街上气昂昂地并排走出城去。每出城到门洞边时，卖牛肉的屠户，正在收拾他的业务，总故意逗我们，喊叫我们作排长。一个守城的老兵，也总故意做一个鬼脸，说两ä句无害于事的玩。两人心中ณ以为这是小玩笑，我们上学为的是将来做大事，这些小处当然用不着在意。
学校既然不必按时上课，其余的时间我们还得想出几件事情来消磨，到下午三点才能散学。几个人爬上城去，坐在大铜炮上看城外风光，一面拾些石头奋力向河中ณ掷去，这是一个办法。另外就是到操场一角砂地上去拿顶翻筋斗，每个人轮流来做这件事，不溜刷的便仿照技术班办法，在那人腰身上缚一条带子，两个人各拉一端，翻筋斗时用力一抬，日子一多，便无人不会翻筋斗了。
这愚蠢残酷的杀戮继续了约一个月，才渐渐减少下来。或者因为天气既很严冷，不必担心到它的腐烂，埋不及时就不埋，或者又因为还另外有一种示众意思，河滩的尸首总常常躺下四五百。
自从逃学成习惯后，我除了想方设法逃学，什么也不再关心。
那时我的薪水每月只有十二千文，一切事倒做得有条不紊。
大约正因为舅父同另外那个亲戚每天作诗的原因，我虽不会作诗，却学会了看诗。我成天看他们作诗，替他们抄诗，工ื作得很有兴致。因为ฦ盼望所抄的诗被人嘉奖，我开始来写小楷字帖。因为空暇的时间仍然很多，恰恰那亲戚家中客厅楼上有两ä大箱商务印行的《说部丛书》，这些书便轮流做了我最好的朋友。我记得迭更司的《冰雪因缘》、《滑稽外史》、《贼史》这三部书，反复约占去了我两个月的时间。我欢喜这种书，因为它告给我的正是我所要明白的。它不像别的书尽说道理，它只记下一些生活现象。即或书中ณ包含的还是一种很陈腐的道理，但作者却有本领ๆ把道理包含在现象中ณ。我就是个不想明白道理却永远为现象所倾心的人。我看一切，却并不把那个ฐ社会价值掺加进去，估定我的爱憎。我不愿问价钱上的多少来为百物作一个好坏批评，却愿意考查它在我官觉上使我愉快不愉快的分量。我永远不厌倦的是看一切。宇宙万汇在运动中ณ，在静止中，在我印象里，我都能抓定它的最美丽与最调和的风度，但我的爱好显然却不能同一般目的相合。我不明白一切类生活相联结时的美恶，另外一句话说来，就是我不大能领会伦理的美。接近人生时，我永远是个ฐ艺术家的感情，却绝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可是，由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产生的各种无固定性的流动的美，德性的愉快，责任的愉快，在当时从别ี人看来，我也是毫无瑕疵的。我玩得厉害，职分上的事仍然做得极好。
那时节我的母亲同姊妹，已把家中房屋售去，剩下约三千块钱。既把老屋售去，不大好意思在本城租人房子住下，且因为我事情做得很好，芷江的亲戚又多，便坐了轿子来到芷江，我们一同住下。本地人只知道我家中是旧家，且以为我们还能够把钱拿来存放钱铺里，我又那ว么懂事明理有作有为，那在当地有势力的亲戚太太，且恰恰是我母亲的妹妹，因此无人不同我十分要好。母亲也以为一家的转机快到了。
假若命运不给我一些折磨，允许我那么把岁月送走，我想像这时节我应当在那地方做了一个小绅士，我的太太一定是个有财产商人的女儿，我一定做了两任县知事，还一定做了四个以上孩子的父亲;而且必然还学会了吸鸦片烟。照情形看来，我的生活是应当在那ว么一个公式里发展的。这点打算不是现在的想像，当时那亲戚就说到了。因为照ั他意思看来，我最好便是做他的女婿，所以别的人请他向我母亲询问对于我的婚事意见时，他总说不妨慢一点。
不意事业刚好有些头绪，那做警察所长的舅父，却害肺病死掉了。
因他一死，本地捐税抽收保管改归一个新า的团防局，我得到เ职务上不疏忽的考语，仍然把工作接续下去，改到了新า的地方，做了新机关的收税员。改变以后情形稍稍不同的是，我得每天早上一面把票填好，一面还得在十点后各处去查查。不久在那商会性质团防局里，我认识了十来个绅士，同时还认识一个ฐ白脸长身的小孩子。由于这小孩子同我十分要好，半年后便有一个脸儿白白的身材高的女孩印象，把我生活完全弄乱了。
我是个乡下人，我的月薪已从十二千增加到十六千，我已从那ว些本地乡绅方面学会了刻图章，写草字，做点半通不通的五律七律，我年龄也已经到了十七岁。在这样情形下，一个样子诚实聪明懂事的年轻人，和和气气邀我到เ他家中去看他的姐姐，请想想，结果我怎么样？
乡下人有什么เ办法，可以抵抗这命运所摊派的一份？
当那在本地翘大拇指的亲戚，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件事情时，当一些乡绅知道了这件事情时，每个人都劝告我不要这么เ傻。有些本来看中了我，同我常常作诗的绅士，就向我那ว有势力的亲戚示ิ意，愿意得到这样一个女婿。那亲戚于是把我叫去，当着我的母亲，把四个女孩子提出来问我看谁好就定谁。四个女孩子中就有我一个表妹。老实说来，我当时也还明白四个女孩子生得皆很体面，比另外那一个ฐ强得多，全是在平时不敢希望得到的女孩子。可是上帝的意思与魔鬼的意思两者必居其一，我以为我爱了另外那个白脸女孩子，且相信那ว白脸男ç孩子的谎话，以为那白脸女孩子也正爱我。一分离奇的命运，行将把我从这种庸俗生活中攫去，再安置到此后各样变故里，因此我当时同我那亲戚说:那不成，我不做你的女婿，也不做店老板的女婿。我有计划ฐ，我得照我自己的计划ฐ做去。什么计划？真只有天知道。
我母亲什么也不说，似乎早ຉ知道我应分还得受多少折磨，家中人也免不了受许多磨难的样子，只是微笑。那亲戚便说:好，那我们看，一切有命，莫勉强。那时节正是三月，四月中起了战事，八百土匪把一个大城团团围住，在城外各处放火。四百左右驻军同一百左右团丁站在城墙上对抗。到夜来流弹满天交织，如无数紫色小鸟振翅，各处皆喊杀连天，三点钟็内城外即烧去了七百栋房屋。小城被围困共计四天，外县援军赶到方解了围。这四天中城外的枪炮声我一点儿也不关心，那白脸孩子的谎话使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我已经被一个女孩子十分关切，我行将成为他的亲戚。我为他姐姐无日无夜作旧诗，把诗作成他一来时便为ฦ我捎去。我以为我这些诗必成为不朽作品，他说过，他姐姐便最欢喜看我的诗。
我家中那点余款本来归我保管存放的。直到เ如今，我还不明白为ฦ什么那白脸孩子今天向我把钱借去，明天即刻还我，后天借去，大后天又还给我，结果算去算来却有一千块钱左右的数目，任何方法也算不出用它到什么方面去。这钱竟然无着落了。但还有更坏的事。
到这时节一切全变了，他再不来为我把每天送他姐姐的情诗捎去了，那件事情不消说也到了结束时节了。
我有点明白，我这乡下人吃了亏。我为ฦ那一笔巨大数目着了骇，每天不拘做任何事都无心情。每天想办法处置，却想不出比逃走更好的办法。
因此有一天，我就离开那一本帐簿，同那两ä个白脸姊弟，四个一见我就问我诗作得怎么样的理想岳丈，四个眼睛漆黑身长苗条发辫极大的女孩印象，以及我那个可怜的母亲同姊妹走了。为这件事情我母亲哭了半年。这老年人不是不原谅我的荒唐，因我不可靠用去了这笔钱而流泪;却只为的是我这种乡下人的气质，到任何时任何一处总免不了吃城里聪敏人的亏，而想来十分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