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写完证明。陈晖三十四岁，叫王可。这个案子让我太累了，现在加州大学法学院攻读博士。
柳青说，
一出海关。这次的会议就是王可一手张罗的，某种意义上，与会者陈晖其实是王胖子塞进来的"私货"。
这一年，那是他在政法。心累，喜欢戴一顶ะ钢蓝色的棒球帽和一副宽边的墨镜，到哪都背着一只牛仔布的大挎包，给人一种散漫的行者姿态。这个善于言辞，且富幽默感的年轻人，对女人很具吸引力。但他的婚姻却很不成功。在经历过几轮双方都指责对方有第三者的嫌疑之后，他那位年轻貌美的准明星老婆索性和一个专拍电视剧ຕ的导演公开同居了，宣告与他正式分手。这个夏天对陈晖而言是非常阴冷的。离婚不久，他又因为一篇稿子被认为是影射了某个要人，从而引起了与主编的激烈冲突，以至于断然决定辞职单干。接着就是他辩护的一场官司彻底败诉了，那个ฐ做酒店小老板的当事人以红包的方式和下面十几个女服务员生性关系，虽然都是双方自愿的，但最终还是以流氓罪被判了七年，差ๆ点就把律师费扔到了他脸上。先后生的这三件事都让他很不舒服。他被巨大的沮丧ç所笼罩，誓不再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案子了。连写文章也把笔名"ิ晨晖"改作了"ิ尘灰"。那些天里，人们总看见三里屯的酒吧里又多了一位忧郁๗而满脸晦气的男人，此人就是陈晖。也就在这样的时候，他收到了去美国开会的邀请。对这种所谓的研讨，陈晖心里视作是几个寂寞的老华侨，在异国他乡荒得厉害，想出钱找人聊天的活动，虽不怎么重视，但还是迫不及待地办妥了签证，如期前行了。
李志扬说：你现在对专业还做些研究吧？
陈晖说：研究是谈不上了。北京这地方人很浮躁，诱惑又特别ี的多，很难安心做点学问，不过我对刑罚的兴趣一直还在，我的毕业论文是论死刑的。
李志扬说：那ว我们应该可以说到一起了，我的硕士论文也是谈论死刑的。
陈晖说：看来我们相似的地方越来越多了。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距离菜市口很近，那里就是从前杀人的场所。每回开车路过，我总忍不住地要想到死刑é的问题。志扬，你对死刑制ๆ度怎么看？
李志扬说：你是指对死刑存废的立场？
陈晖说：可以这么说。或者说态度也行。
李志扬抽了口烟，说：不瞒你说，我曾经是为死刑é制度大唱赞歌的。
陈晖说：这一点也不奇怪，现在不还是大有人在吗？
李志扬说：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最初迷恋的还是洛克、康德和黑格尔的着作，这三位经典性的作家从报应和功利的角度论述了死刑é的正当性，我很赞同。
陈晖说：后来是谁影响了你？意大利的贝卡利亚还是英国的边沁？
李志扬说：是贝卡利ำ亚。有一天，我记得那是读研究生的第二年，我的导师向我推荐了贝卡利ำ亚二十六岁写下的《犯罪和刑罚》，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向这个世界出了"废除死刑"的呼声，称得上是振聋聩。
陈晖说：那ว一年是公元1764年，距今天已经有二百三十一年了。
李志扬说：说实话，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贝卡利亚此后毕生致力于这项非凡的事业，直到临终前的两年，还躺在病床上向意大利ำ的立法者们提出了废除死刑的议案，就是那ว篇着名的《对死刑é的表态》。我那时才觉得，那种"以血还血"的等害报应是最原始的同态复仇的一个遗迹，不能ม成为维护死刑的一个理由。无论怎么看，死刑都是不人道的。
陈晖说：杰里米?边沁又从几个方面否定了死刑的功利性，到临死前的一年，那时他已经老得不行了，还颤颤巍巍地用那种"电报体"写下了《论死刑é--边沁致法国同胞》，表达了要求废除死刑的愿望。
李志扬说：他的愿望实现了，今天的法兰西，今天的欧洲，都已经废除死刑了。
陈晖说：是啊，我从一份资料上看见，欧盟如果东扩，要条件就是要东欧的那ว些想进来的国家废除死刑，否则免谈。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这死刑的存废，与宗教信仰有很大的关系，基督教文明中，保留死刑的大概只有美国的部分州了。
李志扬说：保留死刑é的主ว要还是亚洲和一些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
陈晖说：是啊，这个现实让我十分困惑，因而联想到เ文明的差异……
李志扬说：其实亚洲像中国的香港、菲律宾、柬埔寨和巴布亚新几内亚这样的国家，都已经废除死刑，尽管有的一直在存废之ใ间转圈。
陈晖说：其实中ณ国古代就曾经多次废除过死刑é。唐代就先后有过两ä次，把作为死罪的绞与斩改做流放，那是元和八年的事，距今天已经一千二百多年了。
李志扬说：最着名的还是同一时期的日本，平安王朝的圣武天皇，于神龟二年下诏，停止了死刑的适用。一直延续到了嵯峨时代，留下了三百四十七年没有死刑的奇迹。
两ä人一直就这么兴趣盎然地交谈着，不觉外面已经起了暮色。陈晖说：咱们去吃东来顺的涮羊肉，一边吃一边接着聊。明天想办法打进最高法院去，把事办了。
等到了羊肉馆子，两ä人才想起来手机都落到เ家里了。尽管这两年北京城装了不少的灯，但夜晚感觉还是不明亮。这个城市太大了，而人口又太多，似乎到เ处都是露天的菜市，总让人喘不过气来。陈晖本来想带李志扬去天安门广场和西单那边转转，结果车一上长安街就被堵了，只好从南池子拐过去，到了故宫后面的那条护城河。那ว里也被出来乘凉的人占得差ๆ不多了，两个ฐ人忙乎半天，才勉强找到一块停车的地。陈晖想和李志扬在这里谈谈，现在他想谈的不再是死刑的话题，而是落城的那个女警官。那个在公安局门前的场面和简短的对话，总横在他心里。他觉得有必要弄清真相，这对他显得十分重要。于是，在互相点上香烟之后，他就直率地问道：李志扬，我想问你一个ฐ私人的话题--你和柳青之间，是恋爱关系吗？
李志扬自然有些意外，笑了笑，说：你怎么会这么看呢？
陈晖说：我是瞎琢磨。柳青在电å话里谈了你很多。
李志扬说：柳青是个ฐ出色的姑娘，开始，我对她也有一点幻想，但很快就打消了。
陈晖问：为什么要打消呢？
李志扬说：我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感觉到自己不是她想像中ณ的那种类型的男人。我这人没有什么情调的，有点土气。
陈晖说：你搞摄影很专业，怎么能说没情调呢？
李志扬说：那ว只是个人的一种爱好而已。我说的情调，是女人眼中那种男人的味道，这个我身上没有，倒是你有。
陈晖说：我有？可我并没有感受到什么เ啊。
李志扬说：陈晖，柳青这个人不错，要是你有心，我倒觉得你应该争取一下……不过……
陈晖说：不过什么？
李志扬说：她这种女人是要归宿的。
陈晖说：这我早ຉ看出来了。我也没有觉得不好。其实每个ฐ人都是希望有一个归宿的，只是现在谈这一步似乎很遥远，也不现实。我倒是不想错过的，就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了。
两人这么说着，就往停车的地方แ走。这时陈晖突然现，自己的车已经不见了。李志扬很吃惊，说：难道被盗了？
陈晖说：谁要我这辆破车？肯定就是被警察拖走了，这地方也是不许停车，却没有看见任何的标志。走吧，花点钱弄回来。
于是两人拦了辆出租，找到了那一片的交警队，那车果然就停在院子里。好在陈晖是这地头上的，就在那里给管事的打了个电å话，然后交了一半的钱，把车弄回来了。这么一折腾，就到了临近子夜的时间。两ä个人摇摇晃晃地上了楼ä，陈晖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屋里的电话铃在响，过了会儿，手机又接着响起来了。陈晖跳着去接电话，刚ธ拿起，就听见了柳青的声音。柳青说：是陈晖吗？我找了你们一晚上啊！
陈晖说：我们刚进屋，怎么了？
柳青说：事情起了变化。女人在电话里说的事情，让两个ฐ男人一下紧张了起来。省高法已经核准了江旭初的死刑。本来死刑执行的时间是在7月2๐0日，昨天省里来了电å话，把执行时间提前到7月13日，也就是明天，目的是为开展的"严å打"进行气氛上的渲染，对不法分子起到震慑的作用。
李志扬焦急地说：想不到动手这么เ快……
陈晖把双手放在律师的肩上，说：别急，这个时候我们一点都不能急……
然后陈晖就开始打电å话了。本来他是想通过一个报社的朋友去疏通最高法的一位司长的，结果那ว位朋友出差在外。他又拨了一个专门采访政法系统的记者的电å话，此人的电话一直关机。陈晖又想到了那位主编老何，电å话接通了，但是对方一听说是人命官司，就明确地表示，自己不愿意介入到这样的案件中来，还劝陈晖也最好少沾。即使人家给你好处，我们也不敢要啊，老何这样说。陈晖生气地说：当初不是你们出费用让我去落城采访的吗？怎么现在又把头缩回去了？老何说：情况生了本质的变化嘛！陈晖立刻就把电话给挂了。那ว个晚上陈晖把电话簿翻来翻去，却找不到一个ฐ特别的关系。记者这时的脸色变得严峻了，不断ษ地抽着烟。时间很快进入到最黑暗的时刻๑，外面一下寂静下来，只有一辆洒水车缓慢地从眼前通过。
李志扬说：要不，我们明天一早就直接去闯吧。也许还有眉目。
陈晖一摆手说：这怎么行呢？门前的武警会立即把你拘了。
李志扬说：既然来了，就得豁出去。
陈晖说：那也得有招，这么大事，不想招，门都没有。
这么争了几句，又陷入了沉默。这时，电话铃骤然响起，陈晖吓了一跳。
还是柳青的电话，她再次证实了消息，说：死刑é的执行令已经下达，时间在明天的上午九点。
陈晖说：你别急，我们正在想办法。
柳青很迟疑地、带着试探性地问了句：陈晖，你如实告诉我，有办法吗？
陈晖也犹豫不决地说：尽我们所能吧……你睡吧，不要再来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