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他都以德高望重的资格被人客客气气请到前排就座。巴金透过镜片在定定地打量着那些熟悉的，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难熬的岁月。
“蕴珍，一条是：“巴金是上海三十年代文艺黑结的总代表！”另一条则是：
巴金悄悄坐在会议室的一隅！忽然从玉兰树上，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他不再象196๔6年以前那样，面对小会议室里为数有限的几个与会者，巴金记得就在五年前的那个苦闷的夏天里。他好象又看&，我记得你是在昆明时就喜欢玉兰树的啊！”巴๒金一人静静伫立在夜色里，孤灯把那瘦削的身影投映在楼下客厅的粉壁上。他一人孤零零地望着窗外那ว两ä棵玉兰，”
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凡是上海作，楼上最好作你的写作间，因为在楼上写作，可以让你有一种安静感。”巴金翻阅着萧珊生前留แ下的一些文字，他想通过这些妻子早ຉ年写成的小说与散文，重温他们的从前。在建国以后，萧珊虽在《上海文学》工作，可是，她听从了丈夫的叮嘱，始终采取不索取任何报酬的方แ式。萧珊在那里当编辑也与其他人不同，她仅仅是一种义务性的劳动。她那ว时的作法，就与巴金当年从成都老家出来时的生活准则如出一辙。
d，数十年后，巴金在回忆起他和萧珊在贵阳结婚时曾这样写道：“我们结婚那ว天的晚上，在镇上小饭馆里要了一份清炖鸡和两样小菜，我们两个在暗淡的灯光下从容地吃完晚饭，散着步回到宾馆。……”
那时，巴金的长篇小说《家》正在上海有名的《时报》上连载。它吸引了成千上万读者，特别是在学校读书的男女学生们的兴趣。在萧珊的心目中，巴金那ว时已成了上海ร最有名气的大作家了，然而在她与他的接触中，却发现巴金丝毫没有被在上海家喻户晓的《家》所造成的轰动效应所左右。他始终那样神态谦和，即便和任何一位初识的读者交谈，萧珊发现巴๒金也是那ว样虚怀若谷。这就是她对他由一般普通读者，很快发展成为ฦ可以交心倾谈的至友的原因。
“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李大哥，多一个人去苏州是不会给旅行社添麻烦的。他们恰好希望我们多去一些人，也好给他们作一次宣传。”出版社的朋友们都这样七口八舌地怂恿，巴金最后也动心了，这才把女友萧珊从学校里叫出来。萧珊多年来始终记得那天的景况，当听说巴金要带她一起游苏州的时候，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滴落下来了，萧珊只是说：“太好了，太好了！”
那双眼睛依然还像从前没生病时那样明亮，那样美丽，那样闪亮。
“那么，现在不行吗？”当时的萧珊神色凝重，她那ว双漂亮的大眼睛深幽幽的望着他。他们都静静倾听着不远处漓江那汩汩流淌的水声，心里充盈着对这部ຖ重要著作的寄托与向往。
“现在我必须要把《秋》和《火》两部ຖ书写成。”巴金见萧珊也象自己一样对《往事与随想》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心里的创作欲望就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萧珊接过巴金手里捧着的厚厚英文原著，信手翻了几页，她有些茫然，说：“中国的读者会喜欢赫尔岑的这部ຖ书吗？”
巴金说：“当然会喜欢，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中国人到底需要不需要读这样的书？回国以后，有一次我把这部书拿到鲁迅先生家里去，请他看一看，究竟这部书有没有价值？鲁迅先生对我说，它的价值当然是无可非议的。只是谁能去系统地翻译它呢？”
萧珊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没想到巴金竟然还和鲁迅谈起这部ຖ外国人写的《回忆录》。便说：“鲁迅也肯定了它的价值，这就说明赫尔岑的《回忆录》有文学价值？”
“当然不仅仅是文学的价值。”巴金娓๙娓地对她说：“这部一百多万字的《回忆录》，包含着赫尔岑一生的写作精华。其中既有他的政论，也有随笔，散文、书信和日记。所以，我看了以后，感到เ赫尔岑真正把他一生的见闻，心得以及对世事的感想，都清楚无误以记载在这部书里了。赫尔岑一生都在反对沙皇君主制，他为奴隶们大声疾呼，他的政治主ว张和我们中国的今天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也许这正是我想把这部书介绍给中国读者的初衷吧？”
“是吗？”萧珊那双眼睛里忽然充满着激动的希冀。因为她从巴金的感情冲动中，听出和看出他原来是从心里喜欢赫尔岑反抗君主ว制的思想。便说：“你觉得赫尔岑所处的环境，和我们今天中ณ国的抗日有某种关联吗？”
“当然，历史有时会发生惊
人的相似呀！”巴๒金感到他的心与萧珊产生了共鸣。从国外回来这么เ多年，他和许多人先后谈起过赫尔岑这部巨著，然而多数人对此都不感兴趣。特别是写传统文学的作家们，对这样的《回忆录》几乎丝毫也引不起冲动。别说无人理解和支持巴๒金的翻译冲动，就是让他们其中的某一个ฐ人随便读一读这部百余万字的巨著，也怕难以找到知音。他对她说：“蕴珍，我之ใ所以喜欢它，就因为ฦ现在的中国太需要它了。读者对腐败的国民党政权，对日本强敌太愤恨了。当然，读者也太软弱了。特别是抗日群众，他们现在多么希望读到这样振奋人心的作品。任何一个作家，他之ใ所以写作，当然并不主要为ฦ了生活，而是为着自己的理想在奋斗和工ื作。我一生的写作目标也恰恰在此，我现在的生活尽管还很困难，可是我决不是为ฦ了生活才写作的。”
“我懂ฦ了。你的心，我懂了！”萧珊对他投去会心的一瞥。她在感佩着巴๒金才气的同时，又敬重他的人品。忽然，她蹙紧了眉毛，叹息一声，说：“李先生，只是，这么多的外文，你如果有一天能够翻译出来呢？我想，即便你有时间，也怕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吧！”
巴金笑了笑，信心十足地对她说：“没关系。蕴珍，人这一生如果能做一两件有意义的事情就不算白活了。翻译《往事与随想》就做为我一生想做的几件事之一吧，等我写完了《激流三部曲》以后，我就会翻译它的。我情愿用后半生去做这件事，总是可以的吧？当然，我现在的能力还有些力不从心，不过我有信心翻译它。我准备边学边译，要加的注译还很多，我可以慢慢地译，因为译也是学习的过程啊！”
现在，巴金已๐经开始翻译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写完《激流三部曲》以后，他并没有真正静下心来翻译这部ຖ巨著。在战争结束前后，他又先后写了许多书，建国以后他的工作变得更忙了。身为上海作协主ว要领导的巴金，不仅仅要完成他应该完成的写作任务，同时，他的社会活动也相当多。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如果不是他从奉贤干校回上海ร以后，始终处于无所事事的工作状态，如果不是这次组织上把巴๒金分配到เ刚刚恢复不久的上海人民出版社；那么，巴金即便有此夙愿，也怕没有充足的时间让他着手实现抗战期间就对萧珊信誓旦ຆ旦的翻译计划。
1้973年夏天，上海ร作家协会编入的五七干校第四连党支部，分别ี对所在的“专政人员”一一作出了结论。四连党支部对巴金的结论是：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不戴反革命帽子，发给生活费。
这是巴金自1้966年夏天失去写作自由，受到“专政”以来，一级党组织对他作出的惟一结论。巴金屈指算来，已经整整七个年头了。这七年对于他来说，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不仅仅是妻子萧珊，更重要的是时间。如果说时间就是生命，那么对于以著述为生命的巴金来说，他失去的就是宝贵的生命价值啊！没有什么比再次得到重新า工作、重新恢复写作自由更重要的事了。当党组织征求巴金在作出政治结论以后，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巴金只提出：“能不能让我作一点翻译工作？”
也就是从当年8月起，巴๒金再也不必象从前那ว样每天到เ作协来，只是无休止地听读当天的报纸，学习毛泽东语录和打扫卫生了。他可以安下心来作一点翻译工ื作。这样的日子又隔了两年，到了197๕5年秋天，上海市作协决定把作协内部几位专业作家统统转到เ上海人民出版社去。这样，巴金就在新的工作单位里进了外文编译室。当然，这时候的巴๒金眼神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他不可能再象从前那样每天到出版社去“坐班”。他有充足的时间在武康路家里从事写作。当然，他的写作在那ว时还仅限于对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范畴。
也就在这时候，巴金才真正有时间翻译那ว部著作，他年轻时就喜欢俄罗斯著名文艺理论家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现在他终于如愿了，巴๒金每天都游弋在赫尔岑智慧的海洋里。如果说当年巴金在法国读书时第一次接触到这部神奇著的时候，只感到เ书中有那么多哲理式的漂亮语言，那ว么他回国后受到鲁迅先生的支持，在三十年代又局部地翻译了《往事与随想》的片断ษ之后，巴金更加珍爱这部书了。因为他从翻译中进一步理解了赫尔岑在书中ณ倾注的智慧。
巴๒金真正坐下来了，认真地翻译这部传奇著作，他忽然感到自己确是在走进一座巨大的精神宝库。他知道在中国了解这部书的人并不多，它是属于那种“阳春白雪”的东西，巴๒金也清楚他即便翻译出这部书，在当时的中国也绝不可能有人出版它。而且即便有人出版，也决不会有多少青睐它的读者，更不会畅销。然而，有一种神秘的冲动感始终鼓舞着巴๒金必须把《往事与随想》变成他的母语。与其说这是在完成自己40年前发下的宏誓，不如说他在是在实践对亡妻萧珊的诺言。
正由于巴金在心里把这部书的翻译当作他对萧珊的一种纪念，所以才没黑没昼地伏案挥笔了。他这样做不仅可以让自己重新畅游在赫尔岑智慧的海洋里，享受一下那丰富的感情世界ศ，同时也可让巴金少思念一点萧珊。少想一点亡
妻，他心里就会少一点痛苦。这样一来，他从19๗75年秋天开始，直到1979年春天，已经把这部厚厚的外国著作译出了三分之一。巴金看到桌案上那逐渐积厚的稿纸，他那多年不见笑容的脸上才渐渐露出了一丝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