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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最后23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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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家的战场在斗室 白发人拍案为哪般?(1 / 1)

巴金在翻阅那些幸存之物的时候,明天下午便出发了。如今变得格外珍贵,主要有《梦回青河》、《归》。在沈阳大约还有五天的勾留。巴金的眼睛一亮。出国后的日程和行止,发现一封他从。总之ใ,这是一封在北京发的告别信。在沈阳我还有信寄回。

我们已经领到衣服和通行证&#,“於梨华近年的代表作。现在他感到เ这些本来普通的东西,我们搭下午5。忽然,有一位前๩些时候因ฤ,现在还未决定。仔细一看,旧信竟然勾起了许多回忆:

负责接待的同志表示ิ愿望代为寻找,并补充说:有见到เ了许多文稿和,后天上午11点光景到沈阳,又见棕榈》。其中一些作品国内有些期刊已经作了转载。当然,於梨华的早ຉ期作品有些不好找,如她在台湾皇冠出版社出的几本集子,《变》和《也是秋天》等等。暂时怕无法让巴老来读了。”

作协的干部向老人介绍说:“巴金先生,於梨华女士是近年在美国较为有名气的华裔作家之ใ一。她是五十年代从台湾去美国留แ学的,据说於梨华在洛杉矶读大学的时候,无意中用英文写了一篇题๤为《seriver》的短篇小说。没有想到เ她竟因此获得了校内举办的文学大奖,从此她就和文学结了缘。以后於梨华就以华文和英文同时写小说和散文。现在成了美国很有名气的作家。当然,她所以想面见您,是因为她早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对您的小说《激流三部曲》很感兴趣了。”

他终于在稿纸上写下:“往事与随想——赫尔岑”一行字!

“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荒废时间了。这几年我的手由于不经常握笔,写起字来有些笨了。蕴珍,现在我要利ำ用人生的仅有时间,再做一点什么เ。”巴金回到他的房间里,一人坐在小书๰桌前,又开始像往日那样,面对那个小相框里的萧珊,与她悄悄地对话了。在妻子故去的几年中,巴๒金始终保持着每天都看上萧珊照片一眼的习๤惯。他知道她人虽然不在了,然而在他看来萧珊的灵魂是永远都不会离他而去的。巴金每当心里忧愁,或是心情愉快的时候,老人总会面对萧珊的遗像,喃喃地对她说心里话:“我总不能让一日闲过呀!”

巴金依然真诚地对妻子说:“蕴珍,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想,我是在官僚地主的家庭里长大的,受到旧社ุ会旧家庭的教育,接触了那么多旧ງ社ุ会和旧ງ家庭的人,所以我肯定有很多不良的思想。我会以封建地主的眼光去看待新า社会。所以,文化大革命对我来说,是非常及时的。……”他在妻子面前好象背书,好象有些木然地自省。他的神情让妻子见了心生悲哀,萧珊有时会说:“你究竟是怎么了?”

那时刚ธ从亚非作家紧ู急会议的会场回到上海作协的巴金,从一个举国敬仰的著名作家,一夜之间变成人人喊打的上海文艺界ศ黑老k,这当然也需要一个ฐ转化的过程。开始时他也不习惯这受人揪斗ç的生活,可是随着作协内部大字报的增多,巴金已๐从不肯接受这莫须有的罪名,到逐步习惯这种非人的折磨了。他看到许多和他一样无຀辜的新老作家们,都被先后关进作协的二楼。他们在这特殊的“牛棚”里每天学语录,写检查和到楼下去接受批判。从当年8๖月开始,巴๒金就再也没有好日子了。

“西南联大?我当然希望投考,不过,我凭着在上海女中ณ的功底,不知是否能考上?”萧珊见巴๒金对她考大学的事如此重视,心里当然高兴。不过听巴๒金介绍了西南联大的情况以后,她心里又产生了一点畏葸。在上海爱国女中ณ毕竟读书有限,她不知以自己的知识和才华,是否会考上名牌大学。

昆明,明丽的天,明丽的水。

萧珊在与巴金相处的日子里,有一次,她曾代表爱国女中的全体师生,前往文化生活出版社盛情邀请巴金来到她们的学校里讲演。可是,这一次她没想到巴金竟会谢绝了她,理由是他只能用笔下的“嘴”说话,却极不善于当众演讲。当时萧珊听了十分失望,她完全没想到一位下笔千言的大作家,竟然不敢到她的学校去演讲。

到了风景秀丽ษ的苏州,萧珊才感觉到上海的喧嚣繁华不容人忍受。上海虽然街道狭窄一点,可是一幢幢白墙黑瓦的民宅,还有那绕民宅潺潺而流的河水,都有种特殊的水乡园林风韵。河上一架架小石桥,尤让这位初来苏州的姑娘耳目一新。萧珊没有想到เ距上海这样近居然会有个ฐ人间天堂。

此文在香港《大公园》首发之ใ后,马上就激起了一片叫好之声。除巴金的文笔老辣,看问题的尖锐,当然还有巴金非同寻常的名气,这一切必然都会引起熟悉他的香港读者的欢迎。于是潘际垌就再次约稿,巴金也就再写了续章《再谈(望乡)》。

接下来潘际垌决定继续约巴金撰稿。而且他还希๶望在《大公报》上特别ี为巴老开辟一个随笔的专栏。巴๒金那ว时已经对自己是否写一部数十万言的《随想录》产生了跃跃欲试的念头。他感到เ自己应该在翻译赫尔岑《往事与随想》的同时,也为自己้写一部同类的作品,留แ存在他自己的身后。赫尔岑是俄罗斯人,他可以写一部让人垂青的〈往事与随想〉,卢梭可以写一部让后人惊警的〈忏悔录〉,那么,巴๒金为什么不能写一部ຖ属于自己的同类著作呢?产生这种大胆的想法以后,巴金就决定把翻译赫尔岑《往事与随想》作为他“文革”后期的练笔,再以大量随笔写成自己的《随想录》,这样两稿齐头并进,既ຂ完成了多年的夙愿,也๣可以让自己้的写作有一个ฐ完满的结局。

当在香港的潘际垌听到เ巴金这一庞大的写作计划ฐ之后,他马上写信表示ิ祝๩贺,并且当即把《大公报》上的专栏命为《随想录》,专供巴金一人定期或不定期的发表随笔。

可是,让巴金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是,就在他的专栏在香港《大公报》上开辟不久,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在上海当然会有一些反映,不过反响并不强烈,而北京则不同了,那时已๐经有朋友从北方给巴老写信或者托人捎信,要他最好不要继续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随笔了。因为ฦ有些人已经把巴๒金当成“不同政见者”看待了。

巴金听了这些流言和非议,并没有动摇自己的写作计划,只是浅浅的一笑。他再也不是“文革”期间无所适从的巴金了,他也不再是自己在〈随想录〉自责的巴金了。他记住了好友萧乾不久前的那句题词:“巴金的伟大在于敢否定自己。”巴金当然不是因为听了萧乾的话才决定在文章中讲真话的,巴金是在反思自己้几十年走过的路以后,就已๐经悟到เ了这一真理:“晚年了,再也不能ม讲假话了。从前在那些无休止的运动中,已经违心地说了许多假话,现在再也不能那ว样做了!”现在当巴金听到一些意外的杂音,没有更动自己写〈〈随想录〉〉的计划,他泰然处之ใ,对自己้的朋友笑道:“别ี人喜欢叽叽喳喳,就让他叽叽喳喳好了,我既然要写作,就要写真话了!……”

巴金在那些熟悉他的友人中ณ,始终是一位谦和温存的老人。他从来都是低调生活,性格儒弱而拘谨,写文章当然也文如其人。很少有人见巴金为ฦ了某一件小事发脾ຆ气。然而当一些让人不愉快的叽喳之声越来越大时,巴๒金在他的朋友面前终于说了心里话,他说:“五十年代我不会写《随想录》,六十年代我也写不出它们,只有被人剥夺了自由,在牛棚里住了十年之后,我才想起我自己是个ฐ‘人’!……”

巴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是凝重的。老人眼神里好象在燃烧着一股火,那是他真实感情的流露。他激动地把自己้对〈〈随想录〉〉的真情写在一封寄给友人的信上:“整整十一年的时间里我发不了一篇文章,不过我自己有了思想准备,只要有机会就写,绝不放过,这一次我算对自己้负了责,拿起笔我便走向己的路,我想说的,不需要别人给我出主意!……”巴๒金那如火如铁ກ的坚韧性格,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一敏感事件上显露出来。原来他并不是一个惟命是从、没有思想也๣没有主ว观意志的人!

巴金当时并没有当真,在那种时候,“四人帮”虽然被粉碎了,可是极左的思潮并没有因为ฦ这四个代表人物走进历史的尘埃而烟消灰灭。所以巴金对那些发自暗中的非议不以为然,他始终认为自己应该讲真话了,过去11้年他不敢讲真话,已经感到有些对不起读者。如果现在他再不敢讲,那么又如何让自己心安呢?于是,巴金继续给香港的潘际垌投稿。他写的随笔也仍像往常一样如期刊发在香港《大公报》的《随想录》专栏里。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以至于让巴๒金知晓真情后脸色因气愤而涨红了。这是老人多年来很少发的怒火。

原来,就在鲁迅诞生一百周年的时候,巴金出于对鲁๥迅的热爱之情,动笔写一篇《怀念鲁迅先生》的文章。本来他在这篇文章中ณ并没有写任何敏感的话,只是流露出巴金对这位前辈师长的真诚感情。可是,当这篇只有几千字的随笔在《随想录》专栏上发表出的时候,巴金看了不禁暗暗一怔。

此前他给《大公报》的任何文章,几乎都是全文照登,不差分毫。可是这篇小稿居然被删ฤ除了多处,有些话巴金

是不同意删节的。可是,也被人粗暴的删ฤ掉了。他知道潘际垌对自己是绝不会如此粗暴横加删改的。即便他想删改,也会征询巴๒金的意见。可是这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文章的背后莫非有什么不需要作者了解的背景吗?

巴金吃惊的是在这篇纪念鲁迅的文稿中,凡是他笔下涉及文化大革命的只言片语,几乎全部ຖ遭到เ了大刀阔斧ร。他实在不明白,国内已经在开始拨乱反正,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的讨论也๣在报上轰轰烈烈展开了。可是,为什么有人仍然不喜欢听他在自己้的文章中抨击已๐经被实践验证了的“文革”呢?

巴金反复把那ว篇遭到报社删ฤ改的文章看了又看,他一人来到了小楼的顶楼。在这里他可以居高临ภ下俯望楼下那ว幽静的小院,萧珊在时的那ว个秋千架,现在早已๐经荡然无存,花花草草在经历那场灾难以后也变得稀疏凋零,侥幸保留下来的只有那两棵萧珊与他同栽的玉兰树。老人站在灰暗的暮年晚霞中,严峻的面庞上镀上一抹淡淡的金辉。他心绪很复杂,眼神๰里又流露出那常有的淡淡感伤。这种神情在当年抗日຅的烽火中曾经有过,“文革”后期巴๒金眼神里的忧郁早ຉ已经消逝和淡化了,然而如今他这扇心灵的窗口再一次映现出了他心底的忧虑。

“我不能这样无຀声面对,我要抗争。”巴金回到เ楼下书房,在灯下重新摊牌开了稿纸,他决定马上就给在香港的潘际垌写一封信。老人一怒之ใ下,决定再也不给《大公报》的《随想录》专栏写稿子了。在巴金的写上有这样的话:“我不会再给你们寄稿了,我搁笔,表示对无理删改的抗议。让读者和后代批评是非吧!对于一个写作了五十几年的老作家如此不尊重,这是在给我们国家脸上抹黑,我绝不忘记这件事。我也要让我的读者们知道!……”

巴金愤怒的抗议让香港《大公报》颇็感吃惊。因为ฦ他们从没有看到巴金也๣会发火,而且这火一旦ຆ发作就让人吃惊。他们也不希望删改巴金的作品,潘际垌作为巴๒金《随想录》的责任编辑和朋友,他当然更不希望随便更动作者的原文,而是出于某种意想不到เ的压力,最后才不得不这样做。而如今当巴金为了一篇文章表现出的少见震怒,让报社里的上上下下都为ฦ此震惊了。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在《怀念鲁迅先生》一文中,并没有非要删节的必要。

潘际垌的眼前又浮现出巴金那ว张含笑的脸庞。早在数十年前,他就是通过向巴金约稿,才有幸与这位以《家》和〈〈寒夜〉〉蜚声海内外的大作家的。几十年过去了,巴金留给这位资深编辑心底的印象,似乎始终与微笑、温和、谦逊、宽容这样字眼不无关系。可是如今他竟为了一件小事发起火来,而且从老人来信中的字句里不难看出,巴๒金的火气是不可遏制ๆ的。

他似乎看到เ一双含怒的眼睛正在那里怒视他和无理删ฤ改他文章的人。这究竟是为什么?莫非巴๒金没有涵຅养吗?非也๣!没有谁比潘际垌更了解巴金的为人了。那么,是“文革”结束以后巴金地位的看涨,他会一改多年的谦和性格而变得傲慢无຀礼ึ了吗?也不是。潘际垌知道像巴๒金这样的慈祥๷老人,即便到任何时候也不会改变性格中固有的东西,那就是善良与谦逊。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宁可中断与《大公报》的联系作为发泄的条件呢?显而易见是这表面上寻常人不以为意的小事,已经深深剌痛了老作家的心。没有什么比无຀故擅动他笔下文字更让老人震怒的了,因为在巴金看来这是对他的一种侵害与侮辱!

潘际垌当然不肯就这样中ณ断ษ那个几可做为《大公报》名牌栏目的《随想录》。他仍然给巴金写信,他仍然不断向老人发出约稿的请求。潘际垌理解巴金的自尊心,没有什么比一个ฐ人的自尊心受到剌痛更为严å重的了。潘际垌并不介意老人的激愤言词,他知道巴金之所以在他主持的《大公园》中设栏,并连续发表杂文、散文和文彩辉煌的随笔,当然不是为着名利。老人早在他发稿之始,就已经明确地表示ิ:“我不索取稿酬!”

老人是为着一个ฐ非常伟大的写作计划ฐ的实现,正在百忙中灯下奋笔。他要把耽搁的时间抢回来,他希望把自己60多年对人生的阅历、感受与思考,都通过笔下文字留给后人。而他潘际垌所承担的编辑重责是任何当编辑的人都无຀法相比的。想到巴金最后将写下几十万字的浩é瀚巨เ篇,想到他的〈〈随想录〉〉最后要集结出版,潘际垌就决心要把老人重新拉回到《大公报》上来。他不希望因一时的不快就中止一部历史巨作的完成。那样做不仅对《大公报》不利ำ,也会给巴๒金的晚年带来无法弥漫的缺憾ย。潘际垌心里十分清楚,巴๒金这样做的用意,无疑是在以毅然和坚韧维护一个作家不可侵犯的人格!

巴金在上海看了潘际垌的信,心中的火气也๣消了许多。

老人也心里清楚,就这样放弃自己凝聚心血的《随想录》写作,确实有违自己的初ม衷。并非巴金的胸襟狭窄,也决不是他以纵横驰骋文坛半个世纪的资历来面对编辑的疏忽,而是他不能继续容忍别人对他人格的挑战和篾视。既然潘际垌仍然希望把他的《随想录》继续下去,那么,巴๒金为什么就只有这样一点点雅量呢?

老人决定不负对方แ盛邀,他再次提笔写随笔了。

不过,他写的《鹰的歌》寄出以后,居然又让老人大失所望。稿件寄到香港以后,竟然没有得到发表的机会。当然,潘际明并非不想刊发此文,也不是他不赞同巴๒金在文章中流露出来的锋芒,而是,他把此稿编成以后,主编不敢签字。他对潘际垌说:“这样的文章还是暂且不要发表为ฦ好?”

“为什么เ?”潘际垌不理解主编的谨小慎微。在他看来这篇《鹰的歌》,是自己้好不容易约来的。刚刚ธ受到伤害的巴金,想吐吐心中ณ的愤慨也在情理之中。他为此据理力争地对主编说:“巴金把自己比作高尔基小说中ณ的鹰,这有什么不好呢?他是一个ฐ说惯了真话的作家,他说那折断了翅膀的鹰是因为受了伤,才不得不陨落大海,调子虽然有点悲凉,可是,他的文章仍会给读者以振奋的力量啊!”

主编自有主编的苦衷。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对潘际垌叹息说:“暂时还是不要发了吧。相信巴金先生最后会谅解我们的,但是,将来他的《随想录》一但集结出书,还是可以把他的《鹰的歌》加进集子中去的。这没有什么เ不好呀!”

巴๒金对此没有计较。他已๐经从激愤中渐渐冷静下来,他开始恢复从前的冷静与宽容。吃过十年辛酸悲苦的他,最终又开始冷静面对身边的一切。巴๒金开始理解好心的潘际垌,开始理解香港《大公报》的主编和同仁们了。巴金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这一点点不愉快,就轻易放弃自己晚年最想做的事情。他的著作已经可以等身了,巴金即便不写这部ຖ《随想录》,他也无愧于当代著名作家的荣耀。然而,他有许多话又非要说不可,而这些随想的文章,能否在自己走进暮年之前一篇篇刊â发出来,最后再分别集结成几部可以传世的《随想录》,则是他引为至重的事情。于是,巴金在情绪镇定下来以后,又开始频频挥笔了,他仍然还像从前那样,以平和的心态写下自己心中ณ的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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