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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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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1)
没有能看,那一刹那,像一具有生命而无躯体的人。你说这多像我写的一部小说中,照着你丰腴而又显得伶仃的背影。一切都在往上升往上升,它使我的皮肤我的口舌异常干燥。像浴盆里腾腾的蒸气,表现一丝留连。但没有,我再没有能ม看到你的脸,

在北京分别时。你笑了,浴衣把你的体温全部ຖ带走,你坚决地转过身去。我冰凉的手指滑过你冰凉的背脊。我的耳朵里响着一团喧,我在后车窗中;我们在往下坠往下坠,像在一架失控的电梯里搂在一起。我捧起你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吻着。

但是我&,失去地平线的迷惘的太阳。是的,场景相同,但人物已经变换了。我听见遥远的荒村有一声鸡鸣,透过厚重的时间的浓雾,啼叫声拖泥带水。我把你更加搂紧,想把过去搂抱回来。可是你把我扳过身,强迫我对着镜子。镜子,那是我最讨厌的东西,我不愿见它正如我不愿见我自己。然而后来我在吧黎竟处处见到它,我无法回避它正如我无法回避自己。所以我写了这么多文字。

舷窗上滴了几颗天外飞来的水珠,拉出七八条平行的水丝,在灰白色的树脂玻璃和灰白色的天空上微微地颤抖。机舱里被滤过的空气湿漉漉的,懒懒โ地在人们脸上徜徉。可以想象美国西海岸正在下着一场冷雨。这时,异国的凉意突然间从心底涌ไ起。他盼望着她会来机场接他。只有她能把太平洋两岸连接起来。她就是那片熟悉的土地。

是一次死的演习。这次演习为他以后的许多次讲话提供了内容,他越说越玄奥,越说越神๰秘。而他一旦ຆ力图探求他为什么要去死和为什么เ又不想死的动机意义时,他不知道他从此就堕落了。其实他为什么要去死和为什么เ又不想死的动机和意义他永远也不能理解,更说不明白。他只能用华丽夸张矫情之ใ词来填满所谓生活的“意义แ”他虽然活了下来,但从此便善于欺骗自己和善于欺骗别人。

前๩年他第一次抚弄这条狗,曾想到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只有人才具有同一性。这条狗,已经不能ม称作狗了。如果把它放到เ我呆过的农村,全村的狗都会把它当做猫轰到墙头上去。于是他想到เ“下放”这种人事制度的运作,的确有它的必要性。静慧,这位从上海出走的小囡,台湾来的太太,诉说着去年回大陆的见闻,用从来没有被喊口号所败坏的嗓子轻言细语。他慢慢地抿着咖啡,好像在听一曲怀旧ງ的歌曲。这时,落地玻璃窗外果然有了雨的声音。

雨细细地滴在庭院中ณ间一株高大的榆树叶上。弗雷顿微微昂起小脑袋,小眼里精含一股向往绿草地的忧伤。雨气漫进屋里,有一种催眠的凄凉。他忍住哈欠,努力回忆那一年来美国这位太太是什么模样。他恍惚记得后来她在梦中出现过。一副性感的腰肢;她的脚也异常纤巧ู。那只脚被紫ใ藤萝缠绕着,白得发亮,像飞鸟似的从眼前掠过。除此之外,他什么เ也记不得了。但她为什么竟然会在梦中出现,这就颇费思量。他又想到今天本应该见到的是另一个ฐ女人却见到了她,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阴错阳差?

这样想着他听见她在说她去了她上过的小学和过去的赚。那所赚在环龙路,复兴公园旁边“难得保存得那么好,房子还是老样子”只是人多得“吓死人”!他小心地放下咖啡杯,向她表示同感地一笑。

这间客厅的布๧置完全是照家庭杂志上最精美的图片拓下来的。于是即使打火机烟灰碟等等小物件都俨然表示自己并不是被使用的东西;他在劳改农场常见的芦苇经过干燥处理,这时插在瓶中也显得无比娇贵。世界ศ的进步大概就在于把一切自然物都脱去水分。客厅里可以有一条诸如弗雷顿这样的狗作为ฦ装饰,但只要进来一个人便立即破坏了它在艺术上的平庸。他忽然想到人也๣不具有同一性。

这位太太所欣赏的古旧的市容,正是千百万上海ร市民痛心疾首的。记得那一年夏天到上海,下榻๧在南京路旁边的一所大饭店。夜幕降临,附近马路上几乎有一半人家在人行道上搭起了铺。家庭在居室中像水一样地泛滥到大街上。姑娘๤们在街灯下公开地做着她们秘而不宣的梦。一个ฐ老太婆抱着她的小孙子在饭店的转门旁贪婪地享受每一次旋转所带出来的那一丝人造的冷气…他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打出了哈欠。

哈欠提醒了女主人。静慧急忙放下弗雷顿,领ๆ他在客房里安顿下来。晚餐是静慧烧的。她照她丈夫的口味来推测所有的男人。几样菜质地都很好却不放一点盐。吃饭间,静慧不无຀沮丧ç地说起她的儿子已经完全美国化了,只是在每年的圣诞节才寄张贺年卡来,平时和在东海岸的父亲与在西海岸的母亲都没有来往。他夹起一块白嫩的鲜贝,脑海里冒出一个白嫩的朝鲜女人。金妮,好像她就叫这个ฐ名字。

乔๒,静慧的丈夫,他在美国东海岸的亲戚,在一次喝咖啡的时候喟叹现在的台湾女人已不如过去那么温驯可爱。他说他现在身边又换了一个来自朝鲜的女人,原来是个ฐ流落到纽约的按摩女郎。“是南朝鲜还是北朝鲜?”那时他还傻里傻气地问,实在是北朝鲜给大陆人的印象太深。“当然是南朝鲜!北朝鲜个个ฐ是间谍。”乔断然声称。果然后来乔๒就带了金妮来吃饭。在餐桌上,金妮时时都像一个漂亮的女仆,而手上的每一处关节都有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肉涡。

“如何?要不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领ๆ略一下韩国妹的风情?让金妮给你介绍,是绝对保险的。”

看见他笑着摇摇头,于是这位在美国长大的进出口商说了以下的话:“这几年,因为生意上的来往,我和你们大陆来的人接触很多。大陆来的所有的人表现出的好笑的道德全在sex(性)上面,其实其他方面和台湾来的人完全一样!”

一样好还是一样不好?或是一样的好又不好?

被淡黄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他削着水果心虚地偷觑了静慧一眼。她显然还不知道金妮的存在,仍喋喋地说着她的丈夫。人不在的时候,名字也是一种安慰吧。他突然被她所打动,感觉到เ了在这幢的赚里飘拂着阵阵青苔的冷风。

由于面对着一个寂寞的女人,他心底涌起双倍的寂寞。他不由得微微耸起双肩。呵,古往今来,在世界任何角落都在演出同样的故事。男欢女爱悲欢离合,早已๐经被固定在为ฦ数不多的几种模式里。父亲做过的儿子做,儿子做了孙子还做,子子孙孙没有穷尽。世界在改变中显示了它的不可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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