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大江健三郎口述自传

关灯
护眼
第四章 与渡边一夫先生的交流(1 / 1)
向先生报告“我不考研究生院了。尽管已经获得了芥川奖,“对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吧,随即就被强迫独自打扫教室,与此前作为学生而一直干着的打工大致相同,一个从类型上看,就是自由职业者2的工ื作。我们都身穿学生,认为自己从学者之路上掉了队。必须进行抉择的时候终于来临了,我前往渡边先生那ว里,

那是我留了一级之后、二十四,我刚刚转入到เ这所高中ณ来的时候,他想了一会儿后便问道:却并没有要以文学立身于世?”

然而,用现在的话来说。那ว时我有一种想法,只有那ว位少年穿着藏青色短外套,是一位确实非常自由、英俊的美少年。大家对他都另眼相看,那其中也有一些疏远吧。想和朋友的妹妹结婚”先生显,觉得今后继续写作小,就在我打扫教室时,这位少年走了进来:“你就是大江君?”“是的。”“我读了你写的文章。”他读了我在以前那所高中的学生自治会杂志上写的小文章。这位少年本人是现在这所学校文艺部的成员,自己并不写文章,却能画ฑ很漂亮的插图。而且,据说每当发现可能具有写作才能的人,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物都会予以鼓励,让其多写文章。这位少年当时表示“你的文章很有意思”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他,就是后来的伊丹ล十三。

奥福是农民暴动的领ๆ导者,他试图颠覆官方的整个权力体系,针ฤ对诸如刚才说到的,其权力乃至我们村子的那些权势者。说是先将村里的穷苦人组织起来凝为强大的力量,然后开进下游的镇子里去,再把那ว里的人们也团结到เ自己这一方来,以便凝聚成更为强大的力量。那场暴动的领导者奥福,尽管遭到了滑稽的失败,却仍不失为一个富有魅力的人。我就在不断思考奥福这个人的人格的过程中,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2007年12月24日຅

这是一场阅读的盛宴。魅力来自给人的心灵以垂直打击的思想的力量,来自作家对语言和想象力不败的激情与敏感,来自作家既谦逊又自信的对文学永不满足的追问,来自作家精神深处极度绝望中的壮丽希望。生于日本四国森林的大江健三郎๰,通过他的文学生涯和他的鲜明人生,以时空的刚健而又轻灵的笔触,以彻底的自由检讨的姿ู态,以对日本、对亚洲、对世界、对人类永不疲倦的严厉的审视与希冀,把他人生中明亮的忧伤,苍凉的善意、克制的温暖和文学中积极的美德呈现给读者。我从中望见了语言的森林,精神的森林,人生的森林。这森林静谧幽深,辽远阔大,丰沛、隐秘的地下水浸润其间,使森林朝气不衰;使绿树能够燃烧,而火焰却让绿树枝叶繁盛。

不过呀,先生对于编写故事似乎并不热心。先生曾经告诉我,自己也有想要写的小说。小说的题名叫做《东游记》,说的是一个特殊的日本人,在国内开始学习法国文学,其后去了吧黎留学,直至三十年代前半期为止,他完全生活在法国文化之中ณ。刚好在日本开始侵略中国的时候,他回到了日本,体验了战争和战败。听说,小说所要表述的是“要做什么样的日本人”这个问题,不过后来他并没有写出这部小说。因此,晚年他便写出《战国明暗二人妃》这样的传记连作,并在作品中借助对那些女性所作的描述,来满足自己想写小说的热情吧。在这部作品中,考证构成了巨大的支柱,当然,这也是作为学者而从事的工作。战后,在写了传记的学者里,我认为ฦ渡边一夫先生和中野好夫1先生这两人是杰出的外国文学学者。

——读了大江先生短篇小说《玛尔戈王妃裙ำ上的口袋》等的作品后,觉得与渡边先生的《战国明暗二人妃》之间有着变奏曲一般的、强韧的内在联系,而这种内在联系所指向的则是由《战国明暗二人妃》引发而出的关注对象。而且我还有一种感觉,认为渡边先生或许在战争前后都深信不疑地觉得“无论做什么เ都不会成功”并从此与某个ฐ阴暗侧面共同生活着。不过话虽如此“自己这些人即便是悲观主义者,也必须是果敢前进的悲观主义者”即便人类终将灭亡,人们也要留แ下“尽力抵抗之后再走向灭亡”的呼吁。大江先生您一直强烈地具有一种自觉、身为精神继承者的自觉吗?

关于渡边一夫先生的精神๰继承者,我觉得在很大范围内,在不同年龄和不同深度的研究方法上,都有很多人。在弗郎索瓦·拉伯雷研究方面,第一人当数二宫敬。这位研究法国文艺复兴的专家,为ฦ先生晚年的研究提供了他人难以企及的支持。虽然我也参加了先生著作集的编辑工ื作,可在学问领域就只能指望二宫了。更上一代同学之中,则唯有加藤周一1这位思想家清晰地继承了渡边的思想。我既非学者亦非思想家,怀着种种不安,与先前说过的朋友的妹妹结了婚,然后,也是因为光带着残疾诞生到这个ฐ世界,总之,就以“光如此这般地生活”这个内容为小说的中心,不断ษ向前而行…直至年过七十,还在持续着这样的工ื作。我已๐经是只能写作的小说家了,所以就把从渡边先生那里学来的知识也原封不动地转化为了小说家的东西。例如我的《玛尔戈王妃裙ำ上的口袋》,叙述了作品中ณ的人物总是把死去的那些恋人的心脏装在自己大裙子上的几个ฐ口袋里,《玛尔戈王妃裙上的口袋》这个题名即源自于该人物。其实,把这个人物从资料é中整理出来并写成很有趣的传记的,是渡边先生,而我也非常喜欢这种荒诞的东西(笑),就吸收了先生的部ຖ分学术研究成果,将其收入到了自己的小说之中ณ。

渡边先生不会用很强烈的立场来表述自己้的意见,对于日本这个国家的前程,他也感到非常忧郁๗,可尽管如此,还是在尽力做好自己现在的工作,他以这种态度——唯有如此,才是具有法国人道主义思想的人的生活姿态,这是确切无຀疑的。我们或许会灭亡,可这并不意味着让我们灭亡的势力就是正确的,而我们走向灭亡的这些人则是错误的。使得这一切清晰地显现出来,在历史中ณ进行抵抗并走向灭亡——与具有同样看法的人,比如托马斯·曼2,或是作为共产主义者走完自己人生,具有很强实践能力的小说家中野重治1等人,作为“战斗的人道主义者”同伴,通过深厚的信任关系和友情而连接到了一起。中ณ野先生的《国会演说集》等著作的装帧文字,就是渡边先生题写的。除此以外,他为中野先生还做过一些装帧。这两人之间,还曾互通公开发表的往复书简。

渡边先生自幼在东京一个家境良好的家庭里长大,从根本上来说,他的书写方法中也๣含有一些悲观的成分,是干吧吧地叙述一些使自己卑小化的事物的那种文体,尤其在晚年更是如此。而出身于北陆地区小地主家庭的中ณ野先生则ท擅长于“亲手种植农作物”一般巧妙地进行自己的比喻和表现,还是一个兼蓄德国文学华彩、书写潇洒文章的名家。这位中野先生在往复书简中对渡边先生这样说道:“我把自己的手掌叠放在你的手掌上。因此,我想写写你文章里的假定法,是关于在你的文章里,悲观论是否与假定法相连接。我以为,倘若情况果然如此的话,那就是语法上有问题๤了吧。”这位中野先生那独特的幽默是何等出色呀!而且,他的结论是这样的:“我在担心,担心你文章的力点在语法上向那一侧——悲观主义แ附近而去(中略)。但是,更啰嗦地说,只要那ว些最为浅薄的乐观主义แ者想要主动开启战争,我们悲观主义者就必须果敢地前进。”这实在是非常优美的文章。

渡边先生并不是那种在文章中融入力量,以战车开动般的热情进行写作的人,他将光亮投在同样并非如此的欧洲思想家身上。但是面对时代危机,先生总是非常警惕并写出予以警告的文章。另一方面,就感受性而言,我觉得先生身上存在着极为郁๗暗的地方。在我得到เ的先生遗物里有永井荷风1้的《珊瑚集》,其中收入了翻译的夏尔·波德莱尔2写的非常阴暗的诗歌《死的欢悦》,叙述了诗人梦见蛆虫吃尽自己้那尊死去的肉体时的状态。就在这首诗歌的地方,夹着还是少年的渡边放置的纸条。这首诗的内容是这样的——“哦哦蛆虫,这无眼无຀耳的黑暗之友汝为腐败之子,放荡的哲学家欢悦且无赖的死人已然来到。面对吾之尸身,汝毫不犹豫尽情享用对这亡于死者间且失去魂灵的陈尸烂肉蛆虫啊,无须询问,更不用悔恨。”

归根结底,我也不能说是就已经了解了渡边一夫其人的全部。现在,我已经接近了先生去世时的年龄。先生于一九〇一年出生,一九๡七五年五月去世,享年七十三岁。如此说来,我只剩下两年时光。因此,在这两年间我要好好生活,期盼能够前行到读懂ฦ先生写下的所有东西的境地,当然也包括沉郁,还是沉郁๗的渡边一夫。

——渡边先生与大江先生之间有三十四岁的差距呀。在刚ธ才列举的《空想听讲记》里,我发现三十五岁的大江先生面对年满七十的渡边先生写下了“昔日之烦恼,吾辈早已往,何处可见烦恼人?”这篇文章,让我感觉到了时光的流逝。

啊,这就是从先生那里得到เ的那尊“虚构的城堡”1吧?“我从先生处获得的有形物品之一,是以雕塑用的石板制作而成的空想的城堡。在这座建筑物的背后,有一处开凿出来,被指示为‘脱逃口’的小洞口,每当我确实感到穷途末路之ใ时,便会眺望那个ฐ‘脱逃口’”

您在《空想听讲记》中曾如此表述…这是一个何等小巧的“脱逃口”呀!

先生过世前不久,也就是住院前几天,好像悄悄整理过自己那ว些日记般的笔记,其中有一册就是《战败日记》。二宫敬把渡边先生那些与拉伯雷研究有很深关联的书和笔记全都接了过去,从中发现了先生在战争中ณ用法文书写的日记。我也๣曾上门拜访并得到夫人的允许,决定在岩波书店的杂志《世界》上予以发表,是二宫和先生的长子翻译的译文。此外,我也得到了先生的笔记,是法国的大战之前的装帧,非常漂亮。有张页ษ码上记叙了先生年轻时写的、现在不便公开发表的私人性事务,在其后的那页纸面上,先生则用法语写着“自己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字样。在那里加上一个感叹词后,整部日记便结束了。

我在想,先生这是出于“你总是作为半途而废的人在生活着!”的想法,才把这笔记亲手交给我的吧。那时我已然年近四十了,可曾经那般完美地实现了自己独特价值的学者,在四十岁刚ธ出头、太平洋战争刚ธ开始那段时间——先生出生于一九〇一年,也就是一九四一年时——曾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认为“自己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发现这一点后,我确实感受到一种冲击。

刚开始写小说不久,我的小说就由法国的加利玛出版社出版了,当时想要把其中自认为翻译质量最好的书送给先生。在做如此打算的同时,自己还在围绕小说创น作进行各种实验,试图把自己的小说推上比当时的水准高一个层次的位置。数十年来我就一直这么实验着,这倒也就罢了,问题๤在于我自己认为,终究没能在这种强迫观念之下写出自由的、稳定的优秀小说,好像至今仍没有一本可以面呈先生并对他说“这是最好的作品”的小说…总之,现在我也到了健康状况下降、身体越发衰老的年龄了,希望取出那本日记,再度阅读那一段——自己้是个半途而废“s’aທrreterami-chemin”的人…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书尾页 书架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