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1966年6月4日奉召回校，
“四人帮”垮台“无产阶级文化大，
到了195๓7๕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实行了改革。我虽不敢以“学术权威แ”自命，取&#x，全国知识分子眼前，我则心悦诚服，毫无怨言。尽管运动来势迅猛，我没有费多大力量就通过了。是批所谓“资，受到了全国人民的拥护。从规模上来看，从声势上来看，从涉及面之广来看，从持续时间之长来看，都无愧是空前的。
我当时时发奇想，我希望时间之轮倒拨回去，拨回到เ战争年代，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立功赎罪。我一定会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了革命，为了民族。我甚至有近乎疯狂的幻想：如果我们的领袖遇到生死危机，我一定会挺身而出，用自己的鲜血与性命来保卫领袖。
但是，腐败的东西终究会灭亡的，这是一条人类和大自然中进化的规律。19๗49年春，北京终于解放了。
最初生活并没有怎样受到เ影响。慢慢地肉和黄油限量供应了，慢慢地面包限量供应了，慢慢地其他生活用品也限量供应了。在不知不觉中，生活的螺丝越拧越紧。等到人们明确地感觉到เ时，这螺丝已经拧得很紧很紧ู了，但是除了极个ฐ别的反法西斯的人以外，我没有听到เ老百姓说过一句怨言。德国法西斯头子统治有术，而德国人民也是一个十分奇特的民族，对我来说，简直像个谜。
于是在1้93๑4年秋天，我就成了高中的国文教员。校长待我是好的，同学生的关系也颇融洽。但是同行的国文教员对我却有挤兑之意。全校三个年级，十二个班，四个国文教员，每人教三个ฐ班。这就来了问题：其他三位教员都比我年纪大得多，其中一个ฐ还是我的老师一辈，都是科班出身，教国文成了老油子，根本用不着备课。他们却每人教一个年级的三个班，备课只有一个ฐ头。我教三个ฐ年级剩ທ下的那ว个班，备课有三个ฐ头，其困难与心里的别ี扭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在这一年里，收入虽然很好(一百六十元的购买力约与今天的三千二百元相当)แ，心情却是郁闷。眼前的留学杳无踪影，手中的饭碗飘忽欲飞。此种心情，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在这一段时间内，外界并不安宁。军阀混乱ກ，鸡犬不宁。直奉战争、直皖战争，时局瞬息万变“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一年山大祭孔，我们高中学生受命参加。我第一次见到เ当时的奉系山东土匪督军——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兵、多少钱和多少姨太太的张宗昌，他穿着长袍、马褂，匍匐在地，行叩头大礼ึ。此情此景，至今犹在眼前。
我们家，我父亲一辈，大排行兄弟十一个。有六个因为家贫，下了关东。从此音讯杳然。留แ下的只有五个，一个送了人，我上面已๐经说过。这五个人中，只有大大爷有一个ฐ儿子，不幸早ຉ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生下以后，就成了惟一的一个男ç孩子。在封建社会里，这意味着什么，大家自然能ม理解。在济南的叔父只有一个女儿。于是兄弟俩一商量，要把我送到济南。当时母亲什么心情，我太年幼，完全不能理解。很多年以后，我才听人告诉我说，母亲曾说过：“要知道一去不回头的话，我拼了命也不放那孩子走！”这一句不是我亲耳听到的话，却终生回荡在我耳边。“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六岁那一年，是在春节前夕，公历可能已๐经是1้917年，我离开父母，离开故乡，是叔父把我接到济南去的。叔父此时大概日子已经可以了，他兄弟俩只有我一个ฐ男孩子，想把我培养成人，将来能光大门楣，只有到济南去一条路。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中ณ最关键的一个转折点，否则我今天仍然会在故乡种地(如果我能活着的话)แ，这当然算是一件好事。但是好事也会有成为ฦ坏事的时候。“文化大革命”中间，我曾有几次想到：如果我叔父不把我从故乡接到เ济南的话，我总能过一个浑浑噩噩但却舒舒服服的日子，哪能ม被“革命家”打倒在地，身上踏上一千只脚还要永世不得翻身呢？呜呼，世事多变，人生易老，真叫做没有法子！
到了济南以后，过了一段难过的日子。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离开母亲，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非有亲身经历者，实难体会。我曾有几次从梦里哭着醒来。尽管此时不但能吃上白面馒头，而且还能ม吃上肉；但是我宁愿再啃红高粱饼子就苦咸菜。这种愿望当然只是一个幻想。我毫无办法，久而久之ใ，也就习以为ฦ常了。
叔父望子成龙，对我的教育十分关心。先安排我在一个私塾里学习。老师是一个白胡子老头，面色严峻，令人见而生畏ั。每天入学，先向孔子牌位行礼，然后才是“赵钱孙李”大约就在同时，叔父又把我送到一师附小去念书。这个地方แ在旧ງ城墙里面，街名叫升官街，看上去很堂皇，实际上“官”者“棺”也，整条街都是做棺材的。此时“五四”运动大概已๐经起来了。校长是一师校长兼任，他是山东得风气之先的人物，在一个小学生眼里，他是一个大人物，轻易见不到เ面。想不到在十几年以后，我大学毕业到เ济南高中去教书的时候，我们俩竟成了同事，他是教员。我执弟子礼甚恭，他则再三逊谢。我当时觉得，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啊！
因为校长是维新人物，我们的国文教材就改用了白话。教科书里面有一段课文，叫做《阿拉伯的骆驼》。故事是大家熟知的。但当时对我却是陌生而又新鲜，我读起来感到非常有趣味，简直是爱不释手。然而这篇文章却惹了祸ຖ。有一天，叔父翻看我的课本，我只看到他蓦地勃然变色。“骆驼怎么เ能说人话呢？”他愤愤然了。“这个学校不能ม念下去了，要转学！”
于是我转了学。转学手续比现在要简单得多，只经过一次口试就行了。而且口试也非常简单，只出了几个字叫我们认。我记得字中ณ间有一个“骡”字，我认出来了，于是定为ฦ高一。一个比我大两岁的亲戚没有认出来，于是定为初三。为了一个字，我沾了一年的便宜。这也算是轶事吧。
这个学校靠近南圩子墙，校园很空阔，树木很多。花草茂密，景色算是秀丽ษ的。在用木架子支撑起来的一座柴门上面，悬着一块木匾，上面刻着四个ฐ大字：“循规蹈矩”我当时并不懂ฦ这四个字的涵义，只觉得笔画ฑ多得好玩而已。我就天天从这个ฐ木匾下出出进进，上学，游戏。当时立匾者的用心到เ了后来我才了解，无非是想让小学生规规矩矩做好孩子而已。但是用了四个古怪的字，小孩子谁也不懂ฦ，结果形同虚设，多此一举。
我“循规蹈矩”了没有呢？大概是没有。我们有一个ฐ珠算教员，眼睛长得凸了出来，我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shaoqiaທnr(济南话，意思是知了)แ。他对待学生特别蛮横。打算盘，错一个数，打一板子。打算盘错上十个八个数，甚至上百数，是很难避免的。我们都挨了不少的板子。不知是谁一嘀咕：“我们架(小学生的行话，意思是赶走)他！”立刻得到大家的同意。我们这一群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也要“造反”了。大家商定：他上课时，我们把教桌弄翻，然后一起离开教室，躲在假山背后。我们自己认为ฦ这个锦囊妙计实在非常高明；如果成功了，这位教员将无颜见人，非卷铺盖回家不可。然而我们班上出了“叛徒”虽然只有几个人，他们想拍老师的马屁，没有离开教室。这一来，大大长了老师的气焰，他知道自己还有“群众”于是威风大振，把我们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者”狠狠地用大竹板打手心打了一阵，我们每个人的手都肿得像发面馒头。然而没有一个人掉泪。我以后每次想到เ这一件事，觉得很可以写进我的“优胜纪略”中去。“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如果当时就有那一位伟大的“革命家”创造了这两ä句口号，那该有多么好呀！
谈到学习，我记得在三年之内，我曾考过两个甲等第三(只有三名甲等)，两个ฐ乙等第一，总起来看，属于上等；但是并不拔尖。实际上，我当时并不用功，玩的时候多，念书的时候少。我们班上考甲等第一的叫李玉和，年年都是第一。他比我大五六岁，好像已经很成熟了，死记硬背，刻苦努力，天天皱着眉头，不见笑容，也不同我们打闹。我从来就是少无大志，一点也不想争那个状元。但是我对我这一位老学长并无敬意，还有点瞧不起的意思，觉得他是非我族类。
我虽然对正课不感兴趣，但是也有我非常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看。我叔父是古板人，把小说叫做“闲书”闲书是不许我看的。在家里的时候，我书桌下面有一个盛白面的大缸，上面盖着一个用高粱秆编成的“盖垫”(เ济南话)。我坐在桌旁，桌上摆着《四书》，我看的却是《彭公案》、《济公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等等旧小说。《红楼梦》大概ฐ太深，我看不懂ฦ其中的奥妙，黛玉整天价哭哭啼啼，为我所不喜，因此看不下去。其余的书都是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叔父走了进来，我就连忙掀起盖垫，把闲书往里一丢，嘴吧里念起“子曰”、“诗云”来。
到了学校里，用不着防备什么เ，一放学，就是我的天下。我往往躲到假山背后，或者一个盖房子的工地上，拿出闲书，狼吞虎咽似地大看起来。常常是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吃饭，有时候到了天黑，才摸回家去。我对小说中的绿林好汉非常熟悉，他们的姓名背得滚瓜烂熟，连他们用的兵器也如数家珍，比教科书熟悉多了，自己当然也希望成为那ว样的英雄。有一回，一个小朋友告诉我，把右手五个指头往大米缸里猛戳，一而再，再而三，一直到几百次，上千次。练上一段时间以后，再换上砂粒，用手猛戳，最终可以练成铁砂掌，五指一戳，能够戳断树木。我颇想有一个ฐ铁砂掌，信以为ฦ真，猛练起来，结果把指头戳破了，鲜血直流。知道自己与铁砂掌无缘，遂停止不练。
学习英文，也是从这个小学开始的。当时对我来说，外语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我认为ฦ，方แ块字是天经地义，不用方块字，只弯弯曲曲像蚯蚓爬过的痕迹一样，居然能发出音来，还能有意思，简直是不可思议。越是神秘的东西，便越有吸引力。英文对于我就有极大的吸引力。我万没有想到เ望之如海市蜃楼ä般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竟然唾手可得了。我现在已๐经记不清楚，学习的机会是怎么来的。大概是有一位教员会一点英文，他答应晚上教一点，可能还要收点学费。总之ใ，一个业余英习班很快就组成了，参加的大概有十几个ฐ孩子。究竟学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楚，时候好像不太长，学的东西也不太多，二十六个字母以后，学了一些单词。我当时有一个非常伤脑筋的问题：为什么เ“是”和“有”算是动词，它们一点也不动嘛？当时老师答不上来；到เ了中ณ学，英文老师也答不上来。当年用“动词”来译英文的verbຘ的人，大概ฐ不会想到他这个ฐ译名惹下的祸根吧。
每次回忆学习英文的情景时，我眼前总有一团零乱的花影，是绛紫色的芍药花。原来在校长办公室前的院子里有几个花畦，春天一到，芍药盛开，都是绛紫色的花朵。白天走过那ว里，紫ใ花绿叶，极为ฦ分明。到了晚上，英文课结束后，再走过那个ฐ院子，紫花与绿花化成一个颜色，朦朦胧胧的一堆一团，因为有白天的印象，所以还知道它们的颜色。但夜晚眼前却只能看到เ花影，鼻子似乎ๆ有点花香而已。这一幅情景伴随了我一生，只要是一想起学习英文，这一幅美妙无比的情景就浮现到เ眼前来，带给我无量的幸福与快乐。
然而时光像流水一般飞逝，转瞬三年已过：我小学该毕业了，我要告别这一个ฐ美丽ษ的校园了。我十三岁那一年，考上了城里的正谊中ณ学。我本来是想考鼎鼎大名的第一中学的。但是我左ุ衡量，右衡量，总觉得自己这一块料分量不够，还是考与“烂育英”齐名的“破正谊”吧。我上面说到เ我幼无大志，这又是一个证明。正谊虽“破”风景却美。背靠大明湖，万顷苇绿，十里荷香，不啻人间乐园。然而到了这里，我算是已经越过了童年，不管正谊的学习生活多么美妙，我也只好搁笔，且听下回分解了。
综观我的童年，从一片灰黄开始，到了正谊算是到达了一片浓绿的境界——我进步了。但这只是从表面上来看，从生活的内容上来看，依然是一片灰黄。即使到了济南，我的生活也难找出什么有声有色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什么เ玩具，自己把细铁ກ条弄成一个圈，再弄个钩๗一推，就能跑起来，自己就非常高兴了。贫困、单调、死板、固执，是我当时生活的写照。接受外面信息，仅凭五官。什么电å视机、收录机，连影都没有。我小时连电影也没有看过，其余概可想见了。
今天的儿童有福了。他们有多少花样翻新的玩具呀！他们有多少儿童乐园、儿童活动中心呀！他们饿了吃面包，渴了喝这可乐่、那可乐，还有牛奶、冰激凌。电影看厌了，看电视。广播听厌了，听收录机。信息从天空、海ร外，越过高山大川，纷纷蜂拥而来。他们才真是“儿童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可是他们偏偏不知道旧社会。就拿我来说，如果不认真回忆，我对旧社会的情景也逐渐淡漠，有时竟淡如云烟了。
今天我把自己的童年尽可能ม真实地描绘出来，不管还多么เ不全面，不管怎样挂一漏万，也不管我的笔墨多么拙笨，就是上面写出来的那些，我们今天的儿童读了，不是也可以从中得到เ一点启发，从中ณ悟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吗？
1986年6月6日